“涟绛”厌岁心下焦急,多有不安。
她曾在魔骨入世时刻意接近白三娘,找寻化解的法子。但白三娘虽将她当作姐妹,却仍不听劝,执意将一颗真心捧给玄柳,甚至为此付出生命。
后来到青丘,白三娘明白自己终有一死,于是多次嘱咐她要好好照顾涟绛。
她再次窥视天意,在众人之前先目睹白三娘的死亡。
她知道廿四娘——那个被白三娘从大火里救下,自幼便跟在白三娘身边伺候的侍女,迟早会为了自保杀死白三娘,而她无法阻拦。
于是她放出消息,称廿四娘是桑女族神女。
后来的事,也确如她所料:
先帝死后,玄柳继任天帝之位。他为了巩固人心,稳固地位,果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桑女”,并昭告天下魔骨已死,三界浩劫已解。
彼时厌岁不便露面,便请阅黎相助,求她无论如何也要保全涟绛。
而阅黎不负她所托,确实让玄柳打消了杀涟绛的念头。
这盘棋厌岁走得格外顺利,但再往下却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她千算万算,唯独算漏自己并非三界中人。
她原是想等风头过后,改头换面潜入九重天,找机会将涟绛带出来。熟料神女已死的消息传至无妄界,桑女一族重定神女。
而新选出的神女——江笑雨,于祭坛之上叩问天道,发现魔骨未死,三界浩劫将至,于是年纪尚小便不得不肩负使命步入尘世。
江笑雨入世后与她争同一副身子。
起初,两人都以为对方是不长眼的妖怪,于是手不留情,招招致命,自相残杀最后昏迷了整整五百多年。
清醒后两人都意识到稍有不慎她们都会走火入魔神魂俱散,于是只好休战,躲起来慢慢想法子。
她们没日没夜地吵了整整七日,才终于能勉强达成共识——昼时身体交由厌岁,夜时交由江笑雨。
如此一来,两人除了偶尔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然后不罢休地将对方挤出身体,让其变得疯癫可怖,眼睛黑白颠倒不参天意以外,相处还算融洽。
厌岁一直挂念着涟绛,是以醒后不久便打算动身前往九重天。
奈何此时玄柳已经察觉到廿四娘并非真正的桑女,同时也意识到魔骨未死,变得格外警惕。
厌岁不想打草惊蛇,躲回地牢之中。
她与江笑雨思量许久,再三商议,终决定不再冒险去九重天,而是等涟绛到人间来。
楼弃舞不知从何处得知的消息,暗中相助,命客奴尔引涟绛去地牢。
但阴差阳错,厌岁神志不清,而江笑雨见观御是真心待涟绛好,心念一动,并未如先前商议好的那般留下涟绛,而是送两人离开。
江笑雨天真盲目地想,天道所示之以后并不会到来。
因为观御与玄柳不同:
他的情魂因涟绛而生,他的七情六欲因涟绛而重新生长。
这样一个人,绝不会如玄柳一样做出决绝无情之事。所以即便魔骨破印,闯入涟绛身躯,只要涟绛身边有观御,那魔骨也惹不出大祸。
可惜事与愿违。
厌岁接二连三地叹气,再次相劝,但都是无用功。
“此地阴寒,死怨之气也盛,不适宜居住,”涟绛刻意避开她的话题,转而说,“我在南边秀洲有一间院子,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去那儿住。”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三界众生一日不得安生,我一日睡不安稳,这儿漆黑无光,对我来说反而要好些。”
厌岁婉拒之后叹声道:
“涟绛,你”她停顿片刻,最后释然一笑,“罢了,总归你意已决,我再多说也无益。”
说完,不待涟绛出声,她便取下挂在胸前的长命锁,塞到涟绛手中:“这个你拿着,日后兴许能帮上你。”
涟绛连忙推拒,但话才说一半,小白忽然急匆匆地跑进来,手脚并用地比划起来。
“这是”厌岁瞧见小白,讶异地张大嘴巴,余光瞥见身边默然无声的男子时及时住口,只当作不知道小白的来历。
涟绛看着小白疯狂比划,满头雾水。
而男子脸色越来越沉,拧紧眉道:“勾玉擅用冰魄一事暴露,鬼族大乱。”
报复
涟绛闻讯大惊,再顾不上推拒,当即转身返回死界酆都城。
而他刚一离开地牢,身后厌岁便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天上人间,玉石俱碎。”
男子怔然,旋即捏诀赶往酆都城。
但厌岁拦住他,不住地朝他摇头。
他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厌岁:“我不会再让他只身涉险。”
厌岁问:“那若是我告诉你,此行有去无回,你也义无反顾么?”
他答:“即便是为他而死,我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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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绛风尘仆仆地回到酆都城时,城中千万鬼怪自相残杀已经杀红了眼。
他们或持弯刀,或举利斧,刀刃斧头挂着的黄白纸钱残缺破烂。
还有些没有武器的鬼怪赤手空拳扭打在一处,你拧下我胳膊,我拔下你舌头,甚为凶残。
更有甚者,揪着头发拿自己被砍断的脑袋作流星锤用,晕头转向地甩动长发,只听“咣当”一声,脑袋便砸在坚硬的城墙上,眨眼间炸开变成漫天飞舞的纸钱。
鬼族本就是已死之人,他们身无肉体,因此再死一次便是魂飞魄散——爱财如命唯利是图者死后魂化铜臭,而两袖清风者死后魂作白雾雪粒。
酆都城不见血,只见满城纸钱铜币,雾霭大雪。
涟绛快步朝阎王殿走,漫天飞舞的纸钱大雪都绕开他,三三两两飘在一起在阴冷的风里嚎叫啼哭。
遽然,涟绛眼前一花——一个吊着眼珠大张着嘴的厉鬼朝他扑来,奇长的指甲几乎扣进他的胳膊中。
他微微皱眉,攥住厉鬼手腕抽身闪避,余光瞥见不远处被围攻的人时微有恍神:他怎么跟来了?
他正出神,厉鬼便趁这空档抬起未被钳制住的手抓向他。
而那尖利的指甲尚未碰到他分毫,便被人挡住。
耳边传来吃痛的吸气声,涟绛这才回神,见那尖长的指甲将面前人的胳膊扎穿,猛然抽出时甚至溅起血。
衣袖被撕开,连带着那条缠在胳膊上的价值连城的鲛纱,隐约透出除却伤口外的一点红。
涟绛心跳骤停,有那么一瞬间险些唐突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发什么愣?”男子收回挡在涟绛面前的手,显然对他的走神感到不满,紧皱的眉宇间甚至有几分愤怒。
涟绛思绪乱了乱,仓促抬手将厉鬼的四肢拧断,随后抬脚将他踹到一边,这才问:“你跟来做什么?”
男子瞥一眼地上动弹不得的鬼,答非所问:“不杀他?”
“嗯。”涟绛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阎王殿前堆成小山的黄纸,并未多作解释。
男子闻言静默,终于在即将踏进阎王殿前出声说:“折断他的四肢,让他形如废人,只会让他生不如死。”
涟绛蓦地驻足,回头看向落在身后不远处的人:“你想说什么?”
“涟绛,”男子走近他,“他固然有错,但罪不至”
“有错就该认打,”涟绛偏头,不再看他,却又觉得睁眼闭眼都是他,心里堵得发慌,“况且是他先动的手。”
涟绛说完,男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唯有雪沫子一刻不停地飘落在他乌黑的衣裳上。
良久,涟绛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语气有多委屈。
他自嘲地摇头,随后一面推开身后紧闭着的的乌木大门,一面道:“你不该来这儿。”
男子没接话,只是沉默地盯着他。
他心口发疼,踏进阎王殿时终于解释说:“你误会了,我没有刻意折磨他。”
“还敢说没有!?”
殿中忽然有人窜出,冰冷刺骨的三叉戟直指向涟绛喉咙。
“止戈。”涟绛直视止戈的双眼,轻而易举地察觉出里面浓重的恨意与杀气。
止戈用三叉戟抵着他,一步步将他逼退,笑容格外狰狞:“早在魔骨未破印前,我便觉得你是个邪魔。如今看来,你连已死之人的魂魄都不肯放过,说你是邪魔反而是高抬了你,你分明”
止戈靠近他,微弯着腰压低声音,“分明是猪狗不如。”
如若换做以前的涟绛,听见这些话时难免会觉得气恼难过。
但如今,他已有一副铁石心肠,因此听见这些话,也不觉恼怒,只是冷漠而同情地望向止戈:“勾玉在何处?”
“勾玉”止戈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须臾,才想起勾玉是谁,一拍手掌道,“你说他啊,喏,这不在这儿呢!”
涟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赫然是那尊堪比楼高的凤凰玉像。
但玉石浴血,其上大片大片的惨红夺目刺眼,远远望去竟似是凤凰涅槃。
凤凰半垂首,略回头望向身后。
而勾玉一动不动地躺在它背上,鲜血不断地自他身下涌出,一丝一缕烧成凤凰满身的烈火。
阎王殿前七十二恶鬼石像怒目圆睁,齐齐扭头看向凤凰所在之处。
涟绛瞳孔骤缩,如受针扎:“勾玉!”
阎王殿中无人应答,独有遍地黄纸乘风而起,似是回应。
止戈半仰起头,得意洋洋道:“别喊了,省得死人听不见,活人嫌吵。你不如省点力气,待会儿觉得疼也许还能再多喊几句发泄发泄。”
闻言,涟绛猛地扭头看向止戈,脖颈也因此被三叉戟割开一小道口子。
但是他不觉得痛,依旧能声音平静地陈述一个不争的事实:“你杀了他。”
止戈双眼微弯,眼神无辜:“他擅自挪用鬼族圣物,致使鬼族大乱,难道不该杀么?”
涟绛盯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渐渐浸润出杀意。
但他尚未动手,身边沉默寡言的人便抬脚踢在止戈手腕上。
止戈原先以为他是涟绛身边的侍从,对自己构不成威胁,是以并未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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