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剑刃碎片被劲风裹挟着奔向半空,宛如一碗泼洒向天际的碎星。
玄柳瞳孔骤然缩紧,反应极快地翻身避开反刺回来的碎片,脸色顿然间阴沉下去。
春似旧立于起伏不平的河面上,脚下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几乎将衣角烫起火。
他盯着玄柳,神情嘲弄:“不自量力。”
那些个守在一旁的天神见此情形,面色更加凝重,面面相觑后如达成共识一般飞身上前,手中刀剑法器尽数指向春似旧。
春似旧踩着刀光剑影迈步上前,众人抿唇后退,鬓角冷汗直流。
“你们有什么好害怕的?”春似旧微扬起头,“放心,本尊今日只杀玄柳一人。”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手中长剑渐渐显形,锋利的剑刃仿佛刚从血海中掏出一般,通体猩红。
涟绛睨一眼长剑,见那刀柄上坠着一枚青石玉佩,与血红的剑身尤为不衬。
“这是”众神也瞧清了这把长剑的模样,顷刻间惶恐之色爬满脸颊。
玄柳轻按脸颊上的伤口,扶膝缓慢起身:“销魂。”
——天道抽骨所化之剑。
销魂吸纳三界煞气,刃上浸着千万年来人间八苦之怨,剑灵因此暴戾残忍,见人杀人,见神杀神,见佛杀佛,非常人所能压制。
销魂一旦出鞘,则必见血。
当年白三娘将身体交由春似旧时,春似旧尚未召出此剑,便几近将众神屠戮殆尽。
无人敢想,如今销魂出鞘,九重天又会是怎样一番惨景。
春似旧把玩着销魂,漫不经心地一步步逼近玄柳,话却是朝着涟绛说的:“今日本尊帮你复仇,来日你可得好好谢本尊。”
“不算帮,”涟绛垂眸,目光一瞥间轻扫过观御身影,于是话音微顿,“你也想杀他。”
“呵,本尊真正想杀的人可不是他,”春似旧冷笑着微微眯眼,剑刃指向玄柳,“冤有头,债有主,烧毁本尊真身之人才最可恨。”
涟绛听着他的话,心下唏嘘:“可光熹已死多年。”
“光熹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春似旧斜眼睨向观御,恨意愈见沉重,“当年的事,只有当年的人才清楚。”
观御眉心直跳,眨眼间惊疑不安之感爬满四肢百骸。
但他不露声色,只沉沉盯着涟绛。
春似旧留意到他的目光,唇角轻扬。
下一瞬,销魂径直刺向玄柳。
“陛下!”
惊呼声、尖叫声倏然响彻云霄。众神慌乱起阵抵挡,熟料阵法未成,他们便已被暴烈的剑气震出数米远,五脏六腑俱伤。
玄柳抬头,漆黑的瞳孔中映出血红锐利的剑刃。
“陛下——”
千钧一发之际,青白剑光破空而至。
当——
坚硬冰冷的剑刃相撞,剑身剐擦出细碎的星火。
强烈刺眼的剑光搅碎四面八安涌来的疾风。法力相冲之下气浪滔天,便是连大地都为之一震。天河中滚烫的河水喷发如柱,河底烈火趁势而出,将浮尸抛至两岸,惊得人仰马翻。
春似旧目光一沉,眨眼间举起销魂斩向挡在面前的人。
观御飞身闪避,墨黑衣角被烈火舔舐,而他无暇顾及,急急唤道:“涟绛,不可!”
如若涟绛当真让春似旧借自己的身子杀了玄柳,便算是坐实了邪祟的名头,三界人人得而诛之,再无回转的余地。
“让开。”涟绛盯着观御,说话时气息不稳。他体内的神魔之力再次相争不下——春似旧又妄图剥夺他的神智。
兴许是受销魂煞气影响,春似旧心底的杀意怨念越来越深重,却又碍于涟绛掣肘而不得发泄,他变得暴躁不已:“你与他废什么话!?”
涟绛收回视线:“杀了玄柳。”
话音未落,他便纵身扑向玄柳。
而他身后乌泱泱的妖魔大军欢呼雀跃,也在此时嘶吼着淌过天河击向天兵。
“涟绛!”观御眉头紧皱,当即扑身阻拦。
承妄剑与销魂再次碰撞。
观御衣角的烈火越烧越盛,劲风吹拂之下甚至一路攀升至衣袖。
火舌舔咬过他的臂膀,须臾间他身上华裳玄衣尽数烧作齑粉。带着火的碎布接二连三剥落,露出衣裳底下被肆意灼红的肌肤。
火苗烧过他臂上隆起的肌肉,而后蔓延到手腕,再顺着掌心凶猛咬上销魂剑刃,滚烫炙热的温度顷刻间将刃上猩红血气熔化,淌落一地的血。
涟绛与春似旧躬身后退躲闪,但承妄剑紧追不舍。
燃火的剑尖自下划向上,观御抬手间一剑将春似旧脸上的面具割裂。
涟绛偏头,避开承妄剑锋锐的剑刃,脸上碎裂的面具噗咚一声掉入天河之中,熔成灰烟。
看清春似旧面容时,观御神情微怔,稍有晃神——
那张被面具遮挡的面容上,竟已布满猩红莲纹。
这些莲纹纹路密密麻麻,一朵又一朵怒放的红莲交错堆叠,刻在脸上仿佛碎裂后重新拼凑在一起的、裂口处渗着血的瓷器。
神体聚天地灵气而生,故唯有魔气侵入骨髓,才生碎纹。
魔气越重,纹路越繁复。
涟绛竟已入魔至此!
在他愣神之际,春似旧挑眼,销魂直穿他的喉咙。
猩红剑影晃过双眼,观御蓦地回神,却已躲闪不及。
血红的剑刃割开脖颈,刃上煞气顺着伤口疯狂流窜入体,骤然间难以忍受的剧痛袭遍四肢百骸,几乎叫他握不住剑。
“殿下!”
“兄长!”
观御身后,慌张的呼喊声响起,便是连玄柳也震惊地瞪大眼:“观御!”
而春似旧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力度又添三分:“府青,你该死。”
战事(3)
府青。
春似旧将这二字咬得极轻,除却涟绛,几乎没人听清。
观御望着面前的人,黑沉沉的眸子被酸楚苦涩浸得发红。他终是不忍以承妄剑抗衡,气音发颤:“涟绛。”
他叫了涟绛五百多年。
愉悦的、气恼的、酸涩的、无奈的、温柔的、心疼的
一声声涟绛贯穿他的一生。
但他不想,这叫了五百余年的名字再被念于唇齿间时,竟只余下无边无际的悲凉。
你当真舍得杀我么?
他注视着涟绛的眼睛,视野被水汽晕染得模糊不清。
销魂一寸寸割开他的脖颈,拉扯间带来钝痛。
他面前那张格外熟悉的脸上,显出截然不同的神情——莲纹遍布的右脸得意洋洋,快活至极;隐约透着猩红纹路的左脸上似有讶异,又有悲戚,而更多的是心如死灰的绝望。
春似旧嘴角微动,压抑不住满心的欣喜,脸上已满是喜悦之色。
涟绛呆望着观御赤裸的臂膀,眼看着烈火爬满他的身体,将他小臂上那只栩栩如生的狐狸吞没。
而令涟绛感到奇怪的是,观御身处烈焰之中却未被烈火所伤。
“涟绛”
气若游丝的声音轻吻在耳畔。
涟绛骤然回神,见面前观御已近濒死。
涟绛浑身一震,如遭雷轰。
遽然,涟绛劈手夺下春似旧手中的销魂,二话不说扔至翻滚起浪的河水之中。
“你疯了!?”春似旧难以置信,盯着空荡荡的掌心绝眦欲裂。
涟绛将视线从观御身上剥落,强装镇定道:“今日只杀玄柳。”
“他拦着你、是他拦着你!”春似旧暴跳如雷,“涟绛,我们今日不杀他,又怎么杀得了玄柳!?”
他一面说,一面捏诀召回销魂。
熟料涟绛制着他,即便拧着经脉疼痛难忍也要强行压下抬起的右手,不肯让他再伤观御半分:“只杀玄柳。”
春似旧气极:“你简直糊涂!”
他们两人谁也不肯退让地较着劲,落在旁人眼中便是涟绛左手阻右手,自己打自己。
但面对这滑稽可笑的场景,却无一人脸上牵得出笑意。
春似旧约莫是铁了心要杀观御,盛怒之下操纵着魔气在涟绛体内横冲直撞,意图再多争抢一些控制权,最好是如当年的白三娘一样,彻底将涟绛占为己有。
偏偏涟绛不甘示弱。他的神识坚不可摧,一时半会儿两人胶着不下,竟难分出胜负。
不可遏制的疼痛自涟绛身体深处炸开,顺着经脉游遍五脏六腑,同时毫不留情地啮咬四肢百骸。
头顶的黑云越加暗沉,低的像是要将大地吞没。
沸腾涨起的河水汹涌奔流,烈火咬开水面,气势汹汹直窜入云霄。
春似旧怒不可遏,争抢不得下竟然癫狂到试图将涟绛撕碎,好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我若是死了,”涟绛竭力应付着他,识海几欲崩塌,“你也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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