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驰援(二)
俞宛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赵将军,营中善后事宜就交给你了,把俘虏安置妥当后”
接下来的话她不好意思说出口,要这些血战了几个时辰的将士打扫完战场后,马上赶去另一个战场,实在是有些强求。她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站了大半夜,这会儿就体力不支,恨不得倒在床上睡它三天三夜,别人肯定一样难受,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不是战争机器。
没想到赵真马上会意地说:“俘虏已经安置好了,末将这就点齐三万人马去衢州府接应。”
“好,辛苦你们了。”她只能一遍遍地给将士们道辛苦,以此来表达她的感激和歉意。
拥有现代灵魂的她,脑子里没有多少等级观念,更没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理所当然,让营中将士超负荷运转,她心里是有愧的。说到底,这场战争,谈不上什么正义,不过是赵氏与梁氏之争——或者说,延迟了一百多年的梁开国皇帝的长子与次子争夺正统的战争。
她只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保护他们,尽量减少伤亡,事后多为他们请功,让他们觉得这样的出生入死有意义。因为,通过改朝换代,他们可以扬名立万,取得芸芸众生莫不追逐的功名富贵。
又交代了几句后,俞宛秋才缓缓朝营外走去。
她不是故意要待慢贵客,只是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位曾经和将来的死敌,以及现在的盟友。
如果赵国和靖国联手灭掉了梁国,赵与靖必有一争,赵佑熙与梁瑾瑜不可能共存于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思及此,俞宛秋黯然心伤,那种类似于对赵军将士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真到赵、靖对立的那一天,她肯定会帮着自己的夫君灭掉靖国,势必要辜负梁瑾瑜这日这番恩义。
难怪靖国不时派遣使臣与赵国订立新的盟约,本就是临时联盟,随时都可能被打破。
那句商家格言“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一盏盏风灯,连成一条灯光的河流,在夜风里静静流淌。俞宛秋低头而行,她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落落大方,雍容华贵,这样才符合太子妃的身份,可她真的不自在。
她可以跟梁瑾瑜斗智斗勇,可以在私底下很从容地设计他,让他败在自己的自负和对她的轻视中。可经过了那么多事后,梁瑾瑜之于她,竟然也有一点点老朋友的感觉,似敌似友。
如果有可能,她只希望远远地避开这个人,永远也不要相见,不是害怕,而是尴尬。她讨厌欠人情,更讨厌暧昧。她是刀截水洗般分明的女子,爱与不爱之间没有中间地带,注定要辜负的人,注定会拔刀相向的“盟友”她不想牵扯,怕越牵扯越不忍。
可于情于理,此刻她只能走向梁瑾瑜,还要向他微笑致谢。
梁瑾瑜站在自己的黑骏马旁,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星光灯影里那个朝她缓缓走来的女子,尽管她身后跟了不少随从,她还是很紧张,小手捏紧披风的衣带,粉颈低垂,眉眼含羞。
如果她太子妃架势十足,他可能只是惊艳而已,因为他一直就认为,俞宛秋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她的美不嚣张,不生硬,是那种很舒服的、熨贴人心的美,在不经意间,又灵动狡黠,让他又恨又爱,想摧折的同时又想拥紧。
可此刻的她,却让他打从心底里怜惜,不知不觉上前几步,用温柔中带点急切的语调问:“你没事吧?”
俞宛秋没抬头,而是蹲身为礼:“多谢陛下远道驰援,敝国上下万分感激。”
梁瑾瑜仿似没听到她的客套话,只是追问:“你是不是吓到了?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谢陛下关心。”
梁瑾瑜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你没事就好,这一路上,我担心得要死,就怕贵国太子抽不开身回营相救,让你孤立无援。看来是我多虑了,太子殿下早就有所准备,梁军以为捡了个大便宜,结果却吃了个大亏。”
俞宛秋身后有人道:“太子殿下并不知道梁军今夜会袭营,一切的迎战准备都是太子妃殿下部署的。”
梁瑾瑜默默地看了她一会,才咧开嘴笑道:“太子妃殿下总是让我惊奇。”
那个至今仍不敢抬头看他的羞怯女子,竟会是运筹于帷幄之中的女诸葛?他不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连他这个以老谋深算著称的人,都曾两次败在她的手里。
如果要问梁瑾瑜,这世上他最羡慕谁?他会咬牙切齿地告诉你:还有谁?就是那个该死的赵佑熙!
因为赵佑熙拥有他梦寐以求的一切:真心疼爱他的父亲;顺理成章坐上的太子宝座;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名正言顺地拥有他最心爱的女子。
“他最心爱的”?
突然冒出的词汇让梁瑾瑜脑子里轰地一响,如惊雷一般震得他当场变色,什么时候,她变成了他最心爱的?
不是的,他不爱她!梁瑾瑜在心里一遍遍地澄清,他在女人堆里打滚的时候,这小女娃还拖着鼻涕呢。他一生玩过的女人不知凡己,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他也早就过了笃信情爱的幼稚之龄。所以他对俞宛秋,只是有点喜欢,有点欣赏,喜欢她的美色,欣赏她的聪明,仅此而已!
试问一个又美丽又聪明的女子,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所以他没必要惊诧,他的一切心理反应,都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的表现。他应该感到欣慰,在尝遍各式美女,游遍花丛之后,还能对某个特殊的女人念念不忘,甚至心痒难耐,恨不得趁着夜色把她掳回去藏进他的深宫里,这一切都表明,他还很年轻,还很有漏点。
正不断做着心理建设,有一道娇柔的女声相询:“陛下既已率兵来此,可不可以助赵军一臂之力?”
“当然可以。”
话出口才惊觉,他都没听清楚俞宛秋要求了什么,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
“谢陛下大义,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吧。”
“好!”脱口答应后,梁瑾瑜又是一阵懊恼,人家到底要他做什么?他就忙不迭地“好”上了。
俞宛秋自然不知道他这些心理曲折,只当他听见了,答应了,抬头朝他感激地一笑,随即让手下牵来一匹马。这是她随军后学会的第一项技能,还只在演武场上遛过弯,今儿第一次正式骑着上战场,但愿不要当众出丑才好。
“走吧。”
“好。”梁瑾瑜也翻身上马。
就为了这暖入肺腑的笑容,她想带他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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