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会知道他们的下落?”
石都是追捕他们的主力,兰月微微坐起身,顿觉大事不妙,失声说道,“难道、难道他们——”
声音戛然而止。
相豫败得那么惨烈,二娘下落全无,全世界都在搜捕他们的情况下,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
兰月脸色微变,不敢再说。
“不、不是。”
看兰月如此紧张,石都连忙道,“豫公没有被抓,他很安全。”
以前一口一个的反贼相豫如今被他用上了敬语。
——人家女儿救了他性命,当然担得起他的一声豫公。
“盛军虽布下了天罗地网,但还是被豫公逃了出去。”
石都断断续续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据我所知,豫公去了梁州,隐姓埋名替梁王做事。”
“梁王?”
相蕴和眸光轻闪。
她果然没有猜错,阿父与石都是旧相识。
如果她不曾救石都,那么石都便会被梁王所救,结识此时投奔梁王的阿父。
两人同是寄人篱下,石都为一饭之恩对梁王死心塌地。
而阿父却是枭雄本性,梁王嫉贤妒能,阿父便自立山头,与梁王逐鹿中原。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性格决定命运,石都与她阿父都是这个时代的名将,但却一死一帝王,结局完全不同。
“不错,正正是梁王。”
身上伤得有些重,石都说话有些吃力,但艰难说道,“此事乃前线传来的战报,你、你阿父为梁王战前先锋,斩首北地匈奴数千人,连下北地城池数十座。”
“原来是他。”
兰月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梁王慧眼识珠,大胆启用庶人为将,不曾想这人竟是豫?”
也是,这些出身尊贵的人,怎会看得上庶人?让庶人带兵打仗?
豫是个例外,自己名扬天下,才会被梁王另眼相待,给他兵马,让他发挥自己的才干。
当然,这种另眼相待也并非梁王独具慧眼,而是匈奴难打,梁王的人难以招架,这才顺水推舟让豫试试运气。
“果然是被二娘看上的人,竟能如此震我汉人神威。”
兰月叹了一声,三句不离二娘。
石都看了一眼兰月。
“豫公、豫公乃当世英雄。”
石都补上一句,一碗水端得很平,“夫人亦是人中龙凤。”
听石都夸姜贞,兰月比听夸自己更高兴,一脸骄傲道,“那当然,二娘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相豫的确厉害,但她的二娘更厉害!
——如果没有二娘,相豫哪会揭竿而起做了起义军的首领?
“阿父去了梁州,那我阿娘呢?”
相蕴和问道,“她去了哪?现在过得好不好?”
“这、这我也不知。”
石都缓缓摇头,“豫公败后,柳阳失守,夫人音讯全无,就连严信那里也不得夫人半点消息。”
“柳阳失守?”
兰月脸色大变,“柳阳不是有五千兵力吗?怎会失守?”
石都道,“盛军发兵十万,兵力数倍于夫人,夫人难为无米之炊,这才被盛军破了城。”
兰月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不敢去想姜贞的处境。
相蕴和双手托腮,眼睑微垂,情绪亦跟着低落下来。
她本以为石都会知道阿娘的下落,不曾想连石都都不知道,看来阿娘处境比阿父还凶险险,否则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没由来的,她突然想起前世听到的流言蜚语,那时她已死了太多年,死之后魂魄离不开墓碑,便终日在墓碑旁打转。
偶尔有横死的孤魂野鬼路过她墓碑,给她带来父母的消息,那鬼告诉她,说她阿娘抛弃了她阿父,投奔楚王,做了楚王的续弦,还给楚王生了个孩子。
她当然不信这样的话,与说她阿娘坏话的鬼大打出手,可后来阿娘前来祭拜她,身边的确跟了孩子,一口一个阿娘唤着。
阿父明显不喜那孩子,横眉竖眼,没有半点好脸色,为此还被阿娘抬脚踹老远,自己蹲在路边生闷气。
想到此处,相蕴和手指微紧。
大争之世能活下来已是十分不易,所以阿娘在与阿父失散之后另嫁他人,又与那人生下一子也算不得什么,可她总觉得,以阿娘的性情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阿娘名唤姜贞,贞,古字通鼎,是大禹制鼎定九州的鼎,更是问鼎天下的鼎。
以阿娘的心高气傲,断不会做出为了活命便嫁人生子的窝囊事来——她只会提剑砍了逼迫她的人,然后夺了他的兵权霸天下。
能佐定帝王定江山的开国皇后,从来不是柔弱好欺的菟丝花。
更别提这位开国皇后还有毒杀开国皇帝的嫌疑,在帝王死后自己称朕尊陛下,她明明可以做流芳千古的开国皇后,但偏偏要更进一步,夺了自古以来只有男人才能做的位置,为此身后评价毁誉参半,甚至还有酸儒书生骂她是千古妖后。
似这样一个刚烈好强的一个人,怎会是话本里被人强来抢去的乱世妖姬?
可既然如此,被阿娘带在身边来祭拜她的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若非阿娘亲生,又怎会被阿娘带过来看她?话里话外让孩子唤她阿姐?
相蕴和一头雾水。
“阿和,你不必担心二娘。”
小姑娘眼睑微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兰月叹了一声,温声安慰道,“二娘才干不在豫之下,必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倒是你,你要把自己照顾好,这样才能在未来与二娘重逢。”
兰月正色道,“万不能因为一时得不到二娘的消息,便做出自暴自弃的事情来。”
“兰姨,我没有自暴自弃。”
相蕴和回神。
只是想起前世种种,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罢了。
阿娘待那孩子极为亲厚,让她有一种阿娘被人抢走了的伤感。
“没有自暴自弃便好。”
兰月道,“没有二娘的下落,我们便先去找豫。”
“待找到了豫,再与豫一起去打探你阿娘的消息。”
“豫得梁王重用,为梁王驱除匈奴,他来寻找二娘,远比我们大海捞针来得容易。”
兰月循循善诱。
相蕴和轻点头,“恩,我都听兰姨的,去梁州找阿父。”
“只是严信为了抓捕我,在陈州的各个关隘都布下了天罗地网,咱们很难从陈州去梁州。”
相蕴和迟疑说道。
“我、我有一个办法。”
石都斟酌片刻,轻声道,“咱们借山贼之手杀了杨成周。”
“严信膝下无子,多年来视杨成周为己出,虽无父子之名,却有父子之情。”
“杨成周若死在山贼手中,严信必然震怒,调派所有兵力剿灭所有山贼,让山贼劫匪为杨成周陪葬。”
“盛军全去剿匪,关隘自然松懈下来,到那时,我们便可去梁州找豫公。”
相蕴和黑湛湛的眼睛看向石都。
“好主意。”
相蕴和道,“可是,我们怎么杀杨成周呢?”
视线在兰月与被她包得只有眼睛与手指能动的石都身上游走片刻,小姑娘眼睛耷拉下来,“你们俩虽会武,但都受了伤,怎么可能杀得了杨成周?”
“女郎莫急,此事交于我。”
石都自告奋勇。
不知道小姑娘母亲的下落,石都颇为自责,想了想,决定为小姑娘做另外一件事。
——杀杨成周。
既是自己的仇,也是小姑娘的仇。
黑风寨剿匪一事早就被严信提上日程,百余人的山贼战斗力并不强,正是给自己人刷军功好机会,所以他把这件事交给杨成周去做,只要杨成周能消灭黑风寨的山贼,他便夸大黑风寨的战绩,为杨成周请功封侯。
这样好的机遇,庶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触及,可杨成周却嫌弃剿匪辛苦,领了去追捕相豫妻女的活儿,觉得八/九岁的小姑娘好抓得很,不曾想却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身上狠狠跌了个跟头。
此事虽有他顶包,明面上是他保护上峰不利才会让杨成周被劫持,但毕竟让相蕴和逃脱,底下人又议论纷纷,严信面上无光,必会压着杨成周去剿匪,拿剿匪的功绩将走失逃犯的事情压下去。
剿匪一事必是杨成周挂帅。
此人胆小怕死,哪怕黑风寨的山贼只有百余人,他也会带上十倍于黑风寨山贼的兵力前去剿匪,兵力足够多,被相蕴和吓破胆子的杨成周才会安心上路。
石都大脑飞速运转。
从济宁城到黑风寨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距离虽远些,但道路宽阔,行军安全,另一条路是小道,距离近,却颇为凶险,但无论走官道还是走小道,都要经过他现在的藏身地,一个片山峰险峻的密林。
这片密林是他的机会。
百步穿杨的箭术,足以让他在密林之中取杨成周的项上人头。
石都道,“杨、杨成周不日便会剿匪,必会经过这片密林。”
“劳烦女郎这几日为我寻些做□□木材,我有大用。”
兰月眼底闪过一抹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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