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阿和厉害着呢,不用你替她报仇。”
众人七嘴八舌,把杨成周怎么死的告诉相豫。
不止杨成周的死,还有一路走来发生的大小事情,都事无巨细告诉相豫。
相豫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觉得离谱。
不是,你们说的这个人真的是他的小阿和吗?
他是看着阿和长大的,小姑娘娇弱病怯,是盏风吹吹就倒的美人灯,性子与他和贞儿截然不同。
他没当反贼之前,每天最担心的事情不是阿和受了别人的欺负,便是阿和被人骗了去,门口路过一只蚂蚁,他都觉得这只蚂蚁会咬阿和一口。
这种情况下,别人告诉他,他的小阿和不仅有自保能力,还救了这么多的人,挣下那么多的粮草,这话听起来比他今天就能当皇帝还离谱?
“你劫持了杨成周?”
相豫看了又看面前的小姑娘。
“恩。”
相蕴和点头。
相豫眼皮一跳,“你杀了山贼?”
“是呀。”
相蕴和再次点头。
相豫脸色有一瞬的古怪,“你挣了金珠扳指金瓜子?”
“这些人全是你招募的?”
“对呀对呀。”
相蕴和小脸微抬,笑眯眯看着相豫,像是在等待夸奖的小孩儿,“阿父,我是不是好厉害?”
“”
相豫瞳孔地震,如遭雷劈。
第
相豫伸出手, 捏了捏自己胳膊。
疼,不是在做梦。
所以他与小阿和重逢是真,小阿和活着是真, 小阿和杀人挣钱甚至还提前预判了他的预判准备去方城开荒更是真。
这些都是真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厉害得让他都要忍不住赞一句的枭雄之姿的小女孩儿, 到底是不是他的阿和?
——显然不是。
兰月是典型的泼辣直率心思浅, 左骞张奎更不必提,几个人的心眼加一块没有贞儿指甲盖多。
小梨倒是聪明点,但她与阿和相处的时间不多, 对阿和原本的性格也不熟悉,哪怕阿和性格大变, 她也会觉得这是阿和像他与贞儿的缘故,毕竟龙生龙, 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反贼的女儿当然是枭雄。
可问题是, 阿和不是这样的性子。
阿和不仅与狠辣果决的枭雄没有任何关系, 还性格绵软, 容易上当受骗, 是株应该养在温室里的花儿, 根本经不起外面的风吹雨打,更别提在乱世之中活下来, 不仅救自己还救了一帮人, 热火朝天要为他挣出一份家业来。
这不是他的小阿和。
哪怕突遭巨变, 在乱世中挣扎求生导致性情大变,也不该变得这么彻底这么匪夷所思。
相豫眼睛轻眯, 伸手去揉小姑娘的发。
这是他以前颇为喜欢的动作,把小孩儿当着团子似的在手里揉着,小姑娘没有多想,笑眯眯仰着小脸,任由他亲昵揉捏着。
但他却不止是揉捏,他手指却一路往下走,捏捏小姑娘的脸,捏捏小姑娘的耳朵,就连小姑娘的后脖颈也被他捏了捏。
——若是别人乔装打扮,人/皮/面/具的接缝应该在这几个位置。
但他却并没有摸到人/皮/面/具的痕迹,别说面具了,上面连细小伤疤都不曾有,光洁的像是上好的玉,让人爱不释手。
好的,眼前的人不是别人假扮的,这副皮囊与这副身体仍是他女儿。
既然不是别人假扮的,那为什么性格大变,从柔弱不能自理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思及此处,相豫微抬眼,试探出声,“阿父来得及,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要不阿父让庖厨给你做点你最喜欢吃的芙蓉糕?”
“大哥,你真是高兴傻了。”
眼前小姑娘尚未答话,他身后便响起左骞的哈哈大笑,“阿和才不喜欢吃芙蓉糕,阿和喜欢吃的绿豆糕与枣泥糕。”
“”
蠢货!
相豫恨不得拿脚踹左骞。
相蕴和奇怪地看了一眼相豫,“半年未见,阿父连我最喜欢吃的东西都不记得了?”
“记得,阿父当然记得。”
相豫立刻道,“这不是半年没见你,突然见到你高兴得脑子都不好使了吗?”
“嗐,阿和,你别跟阿父一般见识,阿父是太高兴了。”
相豫一拍脑袋,笑着哄小孩儿。
相蕴和噗嗤一笑。
还别说,这是她阿父能做出来的事情。
“阿和,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学着给阿父做饭时的模样。”
相豫不着痕迹岔开话题,一边拿手比了个身高,一边仔细看着小姑娘面上的细微表情,“那时候你才这么高,连灶台都碰不到,在地上垫了快木板,才勉强够得到锅。”
小姑娘被他勾起了往事,稚气未脱的小脸浮现一抹甜甜笑意,“当然记得。”
“那时候阿父被人诬陷,被官吏抓进大牢里,阿娘为了救阿父左右奔走,连饭都顾不得吃,我就想着,我人小,帮不了阿娘,便在家做做饭吧。”
小姑娘笑着道,“可我着实不会做饭,烧出一锅黑乎乎的面汤来,阿娘见了面汤没敢端碗,倒是阿父把面汤喝完了。”
相豫眸光微微一滞。
——她竟然连这些事情都知道?
“一边喝,还一边夸我做的好喝,是阿父喝过的最好喝的面汤。”
相蕴和道,“我以为真的有阿父说的那么好喝,便也尝了一口,呃,像是刷锅水,不,刷锅水还要难喝。”
那味道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直到现在,她还能想起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相蕴和的脸色有一瞬的扭曲,小脑壳摇得像是拨浪鼓,“太难喝了。”
“也就阿父愿意哄我,夸我做的面汤好喝。”
“阿父没有骗你,那的确是阿父喝过的最好的面汤。”
相豫叹了一声。
他为兄弟意气锒铛入狱,贞儿不仅没有责怪他,还为他左右奔走,动用一切关系把他救出来。
救出来之后,没有问他半个字,更没有觉得他荒唐,只跟他说,她跟阿和在等他回家,若没什么事,便跟他回去,莫叫阿和担心。
他随着贞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家,看到疱房浓烟滚滚,小姑娘被烟雾呛得满脸泪,却还努力睁着眼搅拌着锅里的面汤。听到他的声音,小姑娘一不留神从木板上摔下来,手上的皮都磕破了,却还仰着脏兮兮的笑脸,说着阿父你终于回来了。
他看着怀里的小女儿,再看看身边面带微笑的妻子,那时候他就想,他得一辈子对她们好。
“阿父还把我当小孩儿哄呢。”
耳畔响起小姑娘软糯糯的声音,“明明一点都不好喝的,我又不是没尝过。”
相豫回神,低头看小姑娘。
怀里的小孩儿还是旧时模样,天真稚嫩,一脸孺慕,小小的模样与曾经被烟雾熏得黑漆漆的小脸逐渐重合。
可模样虽一样,眼底的神态却不一样,曾经的小孩儿是风雨中摇曳的花儿,他时刻看顾着才不会凋零,而现在,小姑娘的眉眼依旧天真,神态依旧娇怯病弱,但却没了天塌下来都会有父母为她撑着的依赖。
相豫心头一跳,眼睛眯了起来。
——这不是他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没那么坚韧,也没那么强大。
半年的挣扎求生不足以让她无坚不摧,长成一个他都忍不住为之赞叹的枭雄之姿。
没由来的,相豫想起话本里被鬼魂附身夺舍的事情。
相豫立刻抬头看日头。
即将入冬,日头已变得稀薄,但尽管如此,还是从云层中探出阳光来,一缕一缕洒在人身上,也洒在他面前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被他逆光抱在怀里,身后是微薄日头,头上两只小揪揪被阳光染成浅金色,像是给她披上一层浅浅霞光,整个人都变得分外柔和软糯。
——她不怕太阳。
那就不是孤魂野鬼来附身。
不是鬼,难道是山野里修炼多年的精怪?
不信鬼神精怪之说的男人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听过的戏文看过的话本。
传闻这种精怪向往人世间的热闹繁华,一旦修成人形,便迫不及待来到人世间,领略一番人间的沉浮恩怨。
——难不成眼前的人是精怪变的?
可是,精怪图什么?
图跟着他当反贼?
图被人追杀风餐露宿?
还是图它要的就是这种刺激,不大起大落的人生不足以说人生?
“”
简直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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