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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1 / 1)

可惜这位夫人没能熬到最后。

她是人,有自己的感受。

她在日复一日的妻妾之争中耗尽了心血,在母族的袖手旁观与夫君的厌恶不喜中磨去了所有心性,最后在自己二十多年前嫁人的那一日,结束自己的生命。

——若一切苦难以嫁人为开始,那么也以嫁人的日子为结束。

她的死没有引起两个家族太大的波动。

两家人为了不伤和气,甚至还瞒着王懋勋,只说她失足落水而死,试图将她的死遮掩下去,是她的女儿不甘母亲死得不明不白,将这件事告诉了被蒙在鼓里的王懋勋。

之后的事情便与市井流言别无二致,王懋勋提刀弑父,王懋勋的妹妹提剑杀妾,兄妹两人杀红了眼,将父亲与小妾统统送下去给母亲陪葬,而后一把大火,将侯府烧得干干净净。

相豫眼皮跳了跳,想起同样与父亲关系不好的顾家三郎,这就是姬妾成群的坏处,不仅子女离心,枕边人也与自己不一心。

还是只娶一人好。

同甘共苦,生命相托,远比莺莺燕燕一大堆却没有一个知心人强。

“王懋勋的软肋是他的母亲?这好办啊!”

左骞一拍大腿,灵感再现,“咱们以他妹妹的名义给他送信,就说他母亲活不下去了,要他赶紧回去。”

“这样一来,他肯定不甘心再当席拓弃而不用的棋子,肯定要设法救自己。”

“只要有了自救之心,咱还愁他跟禄牙斗不起来吗?”

严三娘立刻接话,“我身边有从京都跟过来的兄弟,可以让他们假扮信使。”

“我可以冒充王懋勋的妹妹来写信。”

相蕴和举手。

这位世家女忙于宅斗,琴棋书画一塌糊涂,写出来的字不比她的狗爬字好多少,王懋勋方寸大乱的时候不会仔细甄别妹妹的字究竟是狗刨还鸡挠。

这计虽有点缺德,但相豫缺德惯了,不差这一次的缺德,更别提这还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相豫有什么不同意的?于是一锤定音,“好,咱们就借侯夫人一用。”

“对,借她一用。”

左骞道,“指不定咱们还能救他一命。”

相蕴和很快写完信。

看到自家女儿的笔迹,相豫嘴角微抽,面上有一瞬的扭曲。

——不行,等攻入京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给阿和请位名师大家来教习。

这狗刨似的字,着实有些不好看。

是夜,“京都”来人,送上一封狗刨似的信。

这么难看的字一看看就是自己妹妹所写,除了他妹妹,世界上再找不到能把字写得这么难看的人。

王懋勋当即变了脸色。

亲卫皱了皱眉,“你怎么看上去有些面生?”

来人立刻将王懋勋家中之事说得清清楚楚。

叛军皆是一群草莽,哪里会对京都深宅大院的事情了如指掌?王懋勋当下再不怀疑,心念母亲与弱妹,不免方寸大乱,快步找禄牙辞行。

王懋勋的父亲宠妾灭妻的事情禄牙也听过几耳朵,“信使”的确是京都口音,又对王家的事了若指掌,禄牙没有多想,只以为的确是王家人前来求救。

若是在平时,禄牙定能看出信使的端倪,但王懋勋在与不在没什么关系,更影响不到战局,将死之人哪值得他多花心思?

禄牙略微思索,便答应了王懋勋身为主将却突然离开的要求,好话说满,着人送王懋勋回京,而后算一算时间,相豫也该赶到了,于是重新布阵,翘首以待相豫的到来。

但他等到的却是愤怒的王懋勋。

“信使”露出马脚,王懋勋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叛军的调虎离山之计,这么回去不但没军功,禄牙反口一告,便能让他成逃兵。

若没有遇到禄牙拍来追杀自己的人,王懋勋还能相信禄牙的话,相信禄牙与大司马替自己遮掩,可这俩人都派人追杀自己了,杀自己灭口的心思昭然若揭,他还能再信这俩人的鬼话?!

怒火中烧的王懋勋冲回军营,大手一挥,吩咐麾下军士,“此人狼子野心,刺杀本将,来人,快将他给我拿下!”

哼,不就是堵截相豫吗?

没了禄牙,他一样能完成!

等他砍下相豫的人头,再提着禄牙的人头去找席拓复命,看这位冷面阎罗是哭还是笑!

当受命擒拿自己的人来到面前, 禄牙眼皮微抬。

——王懋勋这厮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

当庸才开始变得聪明,这种聪明往往是坏事的聪明。

但禄牙愿意给王懋勋一个机会,万一呢?万一这位蠢材为数不多的聪明会用在正格上呢?

于是禄牙并不慌张, 只开口道, “将军,末将愿往。”

禄牙本就属于智将, 三寸不烂之舌辩解起来, 庸才王懋勋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是,他难道真的冤枉了大司马与禄牙?

大司马其实是以德报怨的好人?禄牙更是对他忠心耿耿?

王懋勋贫瘠的智商犯了难。

半路上“救”王懋勋的“兵士”看到王懋勋如此,心中大骂蠢货, 随随便便就能被人三言两语骗了去,这人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怪不得大哥把这位蠢货当成突破口, 就冲这种惊天动地的蠢,大哥也应该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一号计划失败, 那就只能启动二号计划。

是夜,王懋勋原本的安营扎寨的真相迅速在军营里蔓延开来——

“你知道禄牙副将为什么要重新部署阵营吗?是因为按照王将军的布置, 咱们都得死!”

“王将军原来的阵型看似坚不可摧, 可若是敌人从高处攻击, 我们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不可能吧, 禄牙副将为什么这么做?”

“他不是对王将军极为忠心, 事事都听王将军的调遣吗?”

“那都禄牙副将故意装出来的。”

“禄牙副将贱民出身, 最讨厌的就是王将军这种权贵,怎会对王将军俯首帖耳?”

“一切都是假象。”

“一切都是禄牙副将迷惑将军的表象。”

“禄牙副将之所以这么做, 是为了让王将军放松警惕, 然后把王将军一网打尽!”

“王将军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我们。”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成了禄牙副将与王将军内斗的牺牲品。”

禄牙心思缜密, 事情真相的蔓延很快被他得知,这位临危不惧的席拓的心腹听到消息脸色微变。

——一场战役的溃败,并非从上到下,而是从下到上。

军心已失,士气不振。

若再出现一些冲突,很容易酿成士兵哗变。

若是大司马在这儿,以大司马军威之盛,定能压得住军心,更能让兵士信服,他并不是将兵卒当草芥之将,而后将这件事打为相豫霍乱军心的流言,让军士们化愤怒为力量,一鼓作气把叛军剿灭。

但他不是大司马,他没有赫赫的战功,更没有一呼百应的威望,遇到这种事情,他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且更容易激化矛盾,让原本还能维系表面平静的军队彻底沸腾起来。

“不可妄动。”

斟酌片刻,禄牙缓声说道,“此事悄悄去查,不可惊动太多人,一旦抓住散播流言之人,不能即刻便要他性命,一定要留他一命,让他在三军面前分说清楚。”

但他的打算再一次落空。

又或者说,相豫预判了他的预判,派来的细作抱着必死之心来执行任务,当禄牙的人找到散播流言的细作,细作高呼一声,挣扎逃命。

“禄牙副将要杀人灭口了!”

细作一边喊,一边跑,一路上引起的动静极大。

原本准备休息的军士听到动静,忍不住出来看个究竟。

刚出营帐,便看到禄牙的亲卫在追着前几日与他们说禄牙副将谋害王将军之事,而他们,就是王将军的陪葬。

事情的真相再明显不过。

——禄牙副将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

军队的哗变只在一瞬。

当告诉他们真相的人血溅当场,这群被人愚弄被人当草芥丢弃的军士们再也忍不住,愤怒如火山一样爆发——

“我们以为副将贱民出身,与士族权贵不一样,会把底层军士的命当命。”

“我们想错了!”

“在副将眼里,我们的命根本不是命,是用来掩盖王将军被副将害死的陪葬!”

来自最底层的愤怒席卷全场,顷刻间便吞噬原本便震荡不安的军心。

“大哥,成了!”

斥卫欣喜来报,“盛军哗然,现在打成一团了!”

相豫面上却没什么喜色,抬手掐了下眉心,吩咐喜出望外的斥卫,“若能找到他的尸首,便尽量找到他的尸首,将他好生安葬,莫让他曝尸荒野。”

这个“他”,自然是抱着必死之心去执行命令的细作。

斥卫微微一愣,满面喜色蒙上一层雾霾,“是,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去吧。”

相豫挥手。

斥卫应命而去。

严三娘有些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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