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这种反应快又力气大的人能有几个?只怕世间再寻不到第二个。”
思及往事, 严三娘仍觉得心有余悸, “我们有你, 仍走得如此艰难,如果没有你, 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但支撑我们走过盘龙山的悬崖峭壁的是中原之地的无险可守。”
严三娘抬眸看向相蕴和,“只要我们能成功抵达盘龙山山脚下,我们的大军便能兵临京都城下。”
相蕴和温柔一笑,“这是自然。”
商溯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身为将军有作战经验是好事,但以前的作战经验也会左右你的思维判断,让你斟酌犹豫,错失作战良机。
察觉到商溯面上的犹豫,但严三娘还是要说,事关中原之地的安危与京都的防守,她怎能因为主将的个人喜好而选择沉默?
严三娘继续说道:“我们不过三万大军,便能把端平帝吓得弃国都而逃,楚王坐领江东数年之久,他的兵力远在当初的我们之上,十万,二十万,三十万,甚至五十万也有可能,他若大举兴兵攻入中原,我们又当如何?”
左骞担心的也是这件事儿,“是啊,现在的楚王,可不是当初的我们。”
“他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他若能横渡长江,无险可守的我们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不在中原决战,那就是在水上与楚军决战。”
商溯最讨厌尚未开战便犹豫,“我们的水师训练时间不过两年,能打仗的人只有五万,让五万对阵号称百万水师的楚军,你们觉得胜算如何?”
“……”
这种事情根本不能想,一旦细想起来,人生便只有举手投降一条路。
“我怕水。”
姜七悦愁眉苦脸,“虽然三娘找了人教我凫水,但我还是很怕,这么多天了,我还是没能学会凫水。”
姜七悦年幼之际险些被人按着脖子在水坑里淹死,直至今日,她都极为怕水,莫说跟人学凫水了,水刚没膝盖,她便吓得打哆嗦。
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到水坑便害怕,可想而知当初的小姜七悦究竟经历了什么。
相蕴和看到这样的七悦便觉得心疼,走上前,执起姜七悦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不怕的,咱们未必要与楚军在水上交战。”
“但是让楚军攻入中原更危险。”
姜七悦心中一暖,反握着相蕴和的手,“阿和,你还是想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但是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姜七悦笑眼弯弯,露出尖尖小虎牙,“如果在水上决战,我便努力适应战船,不拖你的后腿。如果在中原决战,我便为你斩将夺旗,助你擒拿楚王,荡平乱世。”
商溯眉头微动。
——这个个头矮矮的小姑娘很会哄相蕴和。
相蕴和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待。”
这种被人全心信任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是对,是错,还是大逆不道,又或者匪夷所思,她都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为你摇旗呐喊,为你所向披靡。
相蕴和牵着姜七悦的手,走到沙盘前。
中原之地的平坦在沙盘上更加能彰显,只要丢了商城与济宁,中原便再无屏障,如同是楚军手中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能力。
此计太险,并非说说而已,而是真正的不成功便成仁,不是她死,便是楚王亡。
“我们在水上不是楚军的对手。”
相蕴和分析说道:“三国时期,曹孟德兴兵百万,不料却被孙刘联军以少胜多,大败而归,彻底断绝一统天下的希望。”
“赤壁之战虽有周郎的妙计在,但北人不善水性亦占极大原因,与南人在水上决战,便是以我之短攻敌之长。”
相蕴和声音缓缓,将敌我优势说得很明白,“可若失引楚王入中原,便是我们占尽优势,天时与人和,我们独占两种,哪怕没有地形优势,但以三郎之善用兵,未必不能在中原之地也占出地形优势。
赤壁之战太有名,连左骞这种少读书的人都知道,众人心头一凛,为自己捏一把冷汗。
曹操占尽优势仍被孙刘联军所败,他们呢?
他们没有曹操的一统北方,更没有后方安宁,他们有的是郑水之地的满目疮痍,灾后重建的钱粮与人力。
钱与粮不要钱似的撒下去,才勉强将灾民安顿下来,可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花钱的地方会更多,灾后的重建,灾民的迁徙,这些都需要人力,更需要数不清的钱与粮,这么重的担子压下来,让他们原本便捉襟见肘的经济更加雪上加霜。
如果两位主公是寻常诸侯,他们还可以苦一苦百姓,大肆征收赋税,来补上这个巨大的窟窿。
又或者说对受灾的地方视而不见,让灾民们自生自灭,左右不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凭什么要自己来替盛元洲收底?
可两位主公不是,他们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仁主明君,他们见不得百姓们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更见不得郑水之上的浮尸千里,所以他们不仅免了百姓们的赋税,更调用一切力量来赈灾救民,让这片饱受苦难的土地与人民早些恢复安宁。
这样后方不稳财政艰难的他们,如何能与占尽优势的曹操相比?
而楚王更不是各有异心的孙刘联军,如今的江东之地只有楚王一个王,他的将令便是圣旨,不会有人质疑他的任何决定。
江东之地上下一心,楚王又骁勇善战,与这样的人在他们极为擅长的水战上决战,几乎是将自己不善水性的将士们送给他们杀。
引楚王入中原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但这个办法太险太险,险到要么楚王死,要么他们亡,绝对不会有第三个结果。
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谁也拿不了这个主意。
严三娘看向左骞。
——这种时候,左骞比她更适合开口。
察觉到严三娘的视线,左骞挠了挠头,“阿和,这件事儿太大,咱们得跟大哥和嫂子说一下,看他们有什么意见。”
“这是自然。”
相蕴和微颔首,“兹事体大,自然要与阿父阿娘商议的。”
商溯不置可否。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相蕴和这种思维,永远当不了大将军。
相蕴和压根不想当大将军,她要当的是掌权天下的执政者。
作为执政者的她,知兵便可,不必当天下第一的大将军,在用兵与用人的事情上,显然是如何用人更重要。
很显然,知人善用是她的最擅长的事情,否则她身边不会围着一群武将,更不会以十五六岁的年龄便让他们死心塌地。
当然,撤出商城与济宁的事情太大,所以他们才会犹豫不决,让她父母拿主意,除了这件事情之外,她的命令便是将令,他们赴汤蹈火也会执行。
信件被斥卫八百里加急送到相豫与姜贞手中。
“放弃商城与济宁,在中原之地与楚王决战?”
姜贞眉梢微挑,凤目凌厉,“豫,你的女儿胆量不小。”
相豫哈哈一笑,“这不是你生得好养得好么?”
“如果换成其他人,她哪来这么胆大包天的主意?”
这话是大实话,姜贞笑了一下,大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的确像她。
“勇气可嘉,但此计太险,稍有不慎,我们的政权便有覆灭的危险。”
虽欣赏相蕴和的性子,但姜贞对她的行为持保留意见,“楚王不仅善水军,攻城略地更是他的拿手好戏,若引他到中原之地决战,咱们未必能占上风。”
相豫点头,“是这个道理。”
“所以,你并不赞同阿和的主意?”
相豫看向姜贞,一双虎目似笑非笑。
夫妻两人在这种事情上太有默契,姜贞眸光微闪,声音清越,“不,我赞同。”
“我也赞同。”
相豫笑了起来。
“咱们的女儿虽不善骑射功夫,但却从不是手无缚鸡之力需要别人来保护的娇娇女。”
相豫牵着姜贞的手,低头吻着她手背,“她是我与你的女儿,未来的江山万里要交到她手里,若没有能让天下人都信服的赫赫战功,如何能以女子之身问鼎九五?”
“贞儿,女子生来便比男人艰难。”
“男人若为帝,可继承,可受禅,可女人若想为帝,便只能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
“皇位就在这儿,她需自己拿。”
第
他们的女儿终究会长大, 长成振翅翱翔的鹰,苍穹任她翱翔,大地尽她俯瞅, 世间的一切都会在她眼眸。
但在这之前, 她需要学会自己飞翔,长出自己的翅膀。
只有这样, 她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去拿自己的想要的东西。
继承人的位置,九州天下的执掌,那些她所看重的, 她所期许的,都需要她自己去拿, 去抢,他们给不到她手里。
姜贞展颜一笑, “她会做到的。”
“这是当然。”
相豫伸手把姜贞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额头, “做不到也无妨, 还有我们呢。”
“我们还没老, 还打得动江山, 收拾得了烂摊子。”
“她若真闯下塌天大祸, 我们替她收场便是。”
相豫低头亲了亲姜贞额头, “没道理收了盛元洲的烂摊子,却不帮自己女儿处理祸事。”
温暖的吻落在自己额头上, 姜贞眸光微动, 抬头看相豫。
四目相对, 她看到男人目光悠远,带着些温柔与依恋, 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年少时眉目清澈是年龄优势,要赞一句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是欺骄阳的清凌傲气。
待时光荏苒,三十七/八岁时仍有这样的神态,那便是初心不改,还是曾经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宁折不弯。
姜贞笑了起来。
微抬手,手指拂过相豫俊朗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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