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还记得大师兄你说的那句话呢。”许无涯歪着头打趣他。
叶长岐没有答话,当年他将许无涯捡回宗后,许无涯便发了烧,烧得很厉害,他连忙去请开枢星君救治,没想到开枢星君花费了整整三日,才将人救回来。
许无涯醒来后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戒备地打量着每一个人。这种情况是六师弟路和风入宗后才有所好转,只是叶长岐再问许无涯当年的身世,对方仍然不肯告诉他,偶尔还会笑吟吟地说,自己烧糊涂忘记了。
许无涯没忘,从没忘过。
许无涯说:“大师兄还记得我八岁那年失踪吗?我一个人去了徐州,我去找了那条画舫,没人知晓莺娘这个人,也没人知晓她还有个孩子。”
过往在岁月中消失,悄无声息,了无踪迹,许无涯兜兜转转,发现自己无处可归。
他茫然地走到徐州海边,被从移山填海术中赶来的冷面剑尊拦住,对方说,你的师兄们很担心你,正到处找你。
许无涯,你要不要和我回宗?
许无涯惊诧地望着对方。
剑尊缓和了语气,又问了一遍,许无涯,你可愿随为师回去?
回哪?
罗浮山宗。
为什么?
因为,你的师兄弟们在等你。
因为,你是我徒弟。
“因为还有人在找你,在等你回去,因为我是他徒弟。那位,便是同我这般说的。”许无涯说。
叶长岐还没回话,房门被砰的推开,夜风涌进室内,许无涯打了个冷颤,两人向外望去。
路和风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白云边,他周身都是凉的,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路和风脸色有些苍白,更多的是冰冷,像是一块风雪中的枯木。
他说:“大师兄,你出去。”
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还挺平稳。
叶长岐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门,路和风便走进屋内,先是稳重地走了两步,忽然将那坛酒一丢,酒坛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醇香的酒液迸溅,流淌了一地。
路和风快步冲到许无涯的面前,一拳打在他脑袋旁的椅背上。
他的眼中带着汹涌的、让许无涯心悸的怒火,咬牙切齿地说:“许无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无涯被他吓了一跳,惊讶问道:“你能听见了?”
路和风带血的手揪住他的衣领,气势汹汹地说:“你当年和我说,你出门迷了路!你骗我!”
许无涯哑了声,想握
他的手腕,却又不敢招惹怒火中的路和风。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路和风又问了一遍。
许无涯无奈地说:“我告诉你什么?”
“你的身世,你是音修,你被他们打、被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无涯原本想说,因为告诉你也没用啊。但烛火猛地一窜,他看见昏黄的火光中路和风的脸,冷若冰霜的脸带着怒火,眼中含着泪。
他就说不出口了。
路和风将他视作亲师兄,是真的在乎他的。
许无涯心头一涨,五指攥成拳,苦涩地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腕:“怎么告诉你,是该告诉你那甲板下很黑,莺娘的歌声很美,还是竹条抽咽喉时很疼,说不出话时我很难过?我该怎么告诉你,和风?”
他轻轻地问,像是叹息:“我该怎么告诉你啊,师弟。”
难道是叫他将那些日子再回忆一遍,告诉自己最小的师弟,说,我过去不好,遇到很多讨厌的人。说,路和风,我可能哪天发了狂就做个恶人。
就像当年杀了那个家主——告诉路和风他从小就是手染鲜血的畜生。
许无涯不愿意。
他将阴暗的过往埋藏在心底,以冷漠对待世人,只想着就这么一辈子。
……
有一日,瞻九重中多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
那孩子先在瞻九重主室的梁柱后歪着头偷看他一阵,怀里抱着一把比自己还高的木剑,然后瞪着大大的眼睛,问他。
你是我第几个师兄?
许无涯不搭理对方,小孩就嗒嗒地跑过来,费劲地勾到许无涯的衣袖,轻轻地晃了晃。
哥哥,你是不是受了伤?
小小的师弟昂起头问。
哥哥,你疼不疼?
那声音很软,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和属于幼童的温柔。
许无涯或许没听过这么温柔的声音,又或者是没人问过他疼不疼,所以没有甩袖推开对方,只阴沉地盯着他,思考着这古怪的孩子从哪来的。
“大师兄说,伤口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凑近许无涯那张带着伤痕的脸,轻轻地吹了吹。
许无涯面上变化,正犹豫着推开他。
这时叶长岐从瞻九重外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花香——估计路过瞻九重外的花雨时染上了淡雅的香。
叶长岐的身边还立着开枢星君,这位世人敬仰的仙尊面若寒冰,目光中却透露出一点纵容。
叶长岐路过小孩时笑着揉了一把对方的脑袋,小孩眯着眼,咯咯地笑出声,露出两排碎玉似的乳牙,短短的手去抓大师兄叶长岐的手腕,糯糯地喊:“大师兄!”
叶长岐应了一声:“欸!和风今日有没有认真练剑?”
路和风兴奋地比画,点点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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