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折迭的幽静,游鸿钰的手,扶过楼梯旋转。
“你今天是突然想打的舌钉?”
“是。”他走在她身后。
游鸿钰还是没搞懂,这哥晚上要做什么。
或者说,到底是她没懂,还是他没搞懂。
外边餐厅能选择的高蛋白菜品很少,重山传统饮食普遍重油盐。游鸿钰察觉得到邱叙控制饮食可以说是严格。她只在练完的当天,吃一些蛋白质高、维生素高的蔬菜,其他时候该吃什么就吃什么,健身这种事,看在坚持。
然后她偶然瞥见邱叙在手机里记录——好家伙,碳水、蛋白质和脂肪按体重配比。
更何况他今天才穿刺。
打开车门之前,她有些犹豫地看他:“我们可以不在外边吃。”邱叙有些悟然,眉毛落下,换为笑容。眼神早已探悉出她的顾虑。
但邱叙不开口。
游鸿钰面露难色:“我的意思是……你不会也像中午那样,预定一家店?到时候我山珍海味,大吃大喝,你在对面喝小白粥?”
邱叙听到一半也没急着打断,一边听一边看她的嘴唇动,扬了扬眉毛,继续看着她微笑:“不需要有这种顾虑。”
为什么能这么兴致盎然。
邱叙的头后是流云墨浓的近夜,那张被车库亮黄灯光照耀的脸上,写满轻扬的快乐:“快点,要来不及了。”
游鸿钰忽然急促起来,跟他上车。
车窗玻璃的表面流动,溶解破碎了的夜晚镀银蓝的霓虹灯光。
进了市区中心,傍晚的呕哑声顺着车玻璃缝隙进来,越发熟悉的街景,商铺和行人混合浓浊带点温度的人气。
中心区里,有个小岛式湿地公园。
邱叙双手打方向盘,绕过最繁忙的路线,硬要拐进这个巨大公园核心区域的车库。
“所以目的地是湿地公园?”
邱叙在先前拥堵路段的平心静气,转为快乐,手指不自觉敲敲方向盘:“对。”
据她所知,湿地公园里可没什么吃的。
浓黑,夜色,雨云,稀稀落落的行人。
公园入口,栽几颗不知所云的棕榈树,得益于西南城市自身气候,树的长势也不负期望地不知所云。
两颗铁杆,各自顶一颗巨大通电的发光球,这就是路灯了。他们从入口进去之后,高大乔木遮蔽视线,灯光也变少。
邱叙微微偏头看游鸿钰张望四周,单手拿出手机,打开聊天界面对黄思航发消息。
——在公园喷泉等你。
公园一路上冷冷清清的,夜幕笼罩,道路两旁,游鸿钰看向白天雨水遗留的潮湿草地,小心翼翼向他发问:“我们是要野餐吗?”
邱叙摇头,甚至更加兴高采烈起来,拉她去往公园中心。
路过亮屏的宣传语标电子牌,红色像素点的字幕在流动,屏幕右上角是时间,邱叙的声音从她右上方传来:“快,要七点了。”
路边的行人,牵一只雨天也要撒丫子跑的沙皮巴哥,狗在溜人。
邱叙快步轻跑,牵着游鸿钰的手经过路人,巴哥更开心了,也跟着往后追。
捷径两旁的林子里,空气清冷又沉静,而他们的脚步,马上引来棕背伯劳在树枝上的一片鸣叫。
冲出黑暗,树木笼罩的影子远去,湿地公园中心的巨圆平地展现,远方水泥平地延伸一座极长的,通体发白的宫殿,在夜里永远瞩目。
几个散心的人,举手机,拍下夜里金黄灯光照耀的宫殿。
孩子们在欢声尖叫,家长弯下腰,从大理石长条的“座位”上跳下,跟在孩子后边大喊。微风吹动先前垫坐的彩色传单,舔着大理石面移动,快要掉出台面,倏忽暂停。
夜风停下,他后脑勺的表面的头发停止晃动。
邱叙的脚步慢下来,而他们身后,林径里,一片淅沥沥的黑暗。
游鸿钰追随他的视线,然而他夜晚时分的眼睛,始终看着自己,既醇烈又静谧。
游鸿钰狐疑起来,尝试从他那张白净的脸上,寻找谜题线索。
邱叙的目光又回复往日的月朗风清,流露出一点依赖的感觉,那是在她面前感到安宁的表现。
她开朗地笑起来:“感觉你现在乖乖的。”
大帅哥平时就引人注目,夜晚里身形依然突出,不停招徕四周注视。
他嘴唇微微嚅动,又停止。
邱叙微微垂下头,带点锋利的眼角,随眉眼自然舒展:“游鸿钰,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多巧合。”一定是命运的安排吧,所以他们总有可能。
七点准时,前方地面微微亮光,浮出弯曲低垂的白色水流。加大,加大。悦耳的音乐响起。
夜里的数股喷泉鼓动得比人还高,随音乐上下起伏。
水流正下方,金色的地灯有个别已经年久失修,灯光微弱、黯淡。
游鸿钰的眼瞳反射音乐喷泉的边光,有点惊讶地去看邱叙。
他拉起她准许自己在公众场合牵的手,弯下背,低头要吻——
她活动四指,轻轻把手从自己这里取走了。
哦,他还是没有下一层权限:在各种场合都可以亲她。
十二三年,通往游鸿钰的障碍,总是一个接一个来。为什么总这样。她朝自己微笑,他们不是天作之合吗?
同一时间,不远处,黄思航握手机,屏幕光照亮他的脸。
经过公园石头白的华表柱,迷茫地在夜里,寻找音乐喷泉周围,邱叙的身影。
邱叙体感,是晚七点过去了二十秒。侧头,在华表柱的路口,看见黄思航。
凉风刮过,一位阿姨牵大团蓝紫的气球,经过路口,遮住黄思航的脸。
邱叙忽然对游鸿钰微笑起来,向前一步:“……亲我一下。皇帝,配合一下。”
态度过于温柔,哪怕面庞一派陈恳,也有诱拐嫌疑。
深受其害的游鸿钰,慢慢往后退。
邱叙的目光愈加柔和下来,低下头,还是要亲。
游鸿钰伸手,盖住他嘴,把他的头向后推,手在用力,她却微笑起来。
她的神色一瞬间还有些复杂,像是遇见了某个不懂圆滑的对手。说:“这个音乐喷泉对你有意义,是吧?”她装备上谈判的语调,“但我们庆祝意义并不需要在公众场合接……”
她还要继续一番温和劝阻,邱叙就抢先举起双手,某种投降意味。
嘴唇的覆盖松开,他得以发言,又渐渐微笑起来:“我现在两只手垂得太久了,再抬起来,就是抱你的肩膀亲了。我会在这里,亲到你腿软。”
刻意弯腰,压低自己身高地示好,投降式地举起双手,冲游鸿钰嬉皮笑脸:“快点。”
风让黄思航身后的彩色气球统一朝向西边,而黄思航脸上表情依旧茫然,在约定好的音乐喷泉前,张望。
喷泉前的游鸿钰,正一点点往后退。和邱叙拉开距离。
她立着削直的背,眼睛微微朝上,看他。两只手指伸出,对邱叙,对他认真说:“……我明白你很急的心情,但这种表达方式不够成熟……”
成熟?到底什么是成熟?十几岁,要叫懂事。二十几岁,要叫成熟。
半分钟后。
“我当时太害怕了。”游鸿钰坐台阶上,双手抓过额头两旁的头发,眉目全是痛苦,战战兢兢看一眼旁边的邱叙,分开大腿缓解腿间轻微疼痛的邱叙。
邱叙看起来似乎比起忍痛,更像在压气,不想和她说话。空气一时变得诡异寂静。她太惊讶了,看向黄思航时全是痛苦:“思航哥,我当时真的太害怕了。”
游鸿钰太慌了,有些焦灼地看向邱叙。
邱叙皱着眉,别过头。
黄思航强忍住笑,掐腰弯下来,试图摸摸邱叙头发,立即被邱叙拍开。他只好弯下一只膝盖,在台阶下面凑近邱叙问:“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其实没太撞到那个地方,因为他是弯腰的,撞到的主要是小腹位置。
但是,小腹也很脆弱,落膝时也用力摩擦到了他的东西。
她觉得邱叙可能因为是三人场合,就递眼神给黄思航,请黄思航再关心关心。
邱叙转过头,拧着眉,声音已经变了调:“不要和我讲话。”
游鸿钰慌了:“对不起,我给您跪下。”
邱叙抬起眼皮,看她的眼神颇为无语。
滑跪过快,可能就不是很有诚意。
“那什么……”黄思航伸手提拉一下裤子,坐到邱叙身边,伸手抚了下邱叙后背。
邱叙这会儿没那么抗拒了,黄思航舌头快速舔了下牙齿,眼睛飘到远处,冬季枯萎紫藤长廊下,夜里红皮白光的饮料贩卖机。
放邱叙肩上的手,头往饮料机挥了挥:“小钰,你去给邱叙买瓶喝的——甜的,他喜欢喝甜的。”
小钰。
“不用。”邱叙看着黄思航的脸。公园匮乏的照明,加上夜色漆黑,隐去了他眼底黑阗阗的东西。
黄思航好笑地看游鸿钰刚抬步,又走回来。
三个人坐一条被擦干净的大理石台阶上。邱叙坚持要垫餐巾纸。
等邱叙休息会,确认那股阵痛没波及重要地方,三人却陷入新一顿沉默。水柱变化下音乐依然在响。
黄思航知道游鸿钰研究生是医科里全国出名的名牌大学,休学又退学,以前倒没见她那么有个性。听姐姐说,游鸿钰是学硕,非临床,没实习也没规培。研一时,同门师姐师兄,出去全都没找到工作。
高考没参加的黄思航还是没懂:不读,读下去,不都没分配的工作,横竖都一样,怎么就硬要休学啊?
“小钰回来挺早啊。”黄思航笑,“重山真的小诶,你俩也认识?”
邱叙沉默的目光,忽然落游鸿钰脸上。
游鸿钰忽然想到,到现在为止,邱叙的朋友圈上一如往常。她抬起左手,右手手指去抚摸左手小指,刮擦戒指,一如既往亲和温切地对黄思航说:“刚认识。”
邱叙没说话。
黄思航又吊儿郎当抻肩膀,推推安静的邱叙:“我们三,小时候,都住一条街啊!”
话题理所应当,变为,理了下怎么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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