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鸿钰的春节假,比邱叙早十多天。她父母的忌日马上到了,先告一声,就自己回重山市。
重山四季多雾,冬春尤甚。
游鸿钰祭奠回来,就去爷爷奶奶家吃饭。
她还将梦境头盔带回,开新档,让游仕谭上手“游玩”一番,再做解释。
她询问游仕谭,她“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刚参与投资。游仕谭觉得没什么问题的话,她手头有点闲钱,不多,也想赶个趟。
“‘元宇宙’才刚停歇下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感到新的一级市场风口,她转动手上的头盔设备,有点疑惑,“我翻遍金融市场权威的新闻、数据和分析报告,没什么有用消息。”
游仕谭先打电话,让家里小辈问到,直接拿走这项技术的人,姓甚名谁。再看翻阅她整理的报告,说:“他确实有了专利,一点不费工夫就拿到了。看他有没有没能力做到一家独大,没能力,太容易独吞,一点不留给市场。”
翠芽在圆柱水杯底下立起,成为一片青翠泛黄的水中草。
她盯自己面前的茶杯,盯一会儿,才给邱叙发微信:和我爷爷仔细聊了聊,感觉你那个投资风险挺大。邱叔叔,你要把握好度。
就像过去这些天,游戏里的bug屡屡没修复。他们这些“玩家”予以理解,也依然没消息,外面宣传却大张旗鼓。
发完消息,邱叙没马上回。
太奶奶铎铎走来,抬起手机:“小钰,和我玩割绳子。”
老人手指不太灵活。握力器不玩,捏捏不玩,唯独喜好这类游戏。
太奶奶玩游戏,不容别人插嘴。传言游鸿钰九岁,割绳子四十多分钟全通关。
因为这个传闻,太奶奶容许游鸿钰“陪玩”。玩了半小时,游鸿钰笑着被其他长辈嗔怪,准备哄太奶去楼下晒太阳,低头翻看手机。
过去两小时,依然无消息。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游鸿钰其他读书工作的好朋友,也回到重山,她开始安排聚会吃饭。
第一天就四人鬼混,又是通宵分享。
景区商业街的早晨是安静的,道路还有点潮湿清冷。雾霭里隐现太阳,游鸿钰和于璟坐楼上窗台吃午早餐聊天,不打扰屋内沉睡的人。她又看会手机,邱叙没消息。
直到午后。
邱叙:投得不多。
邱叙:当打水漂了。
她和邱叙打电话。邱叙心情不太好,有点沉闷而冷淡的语气:“是我看错了人,不知道他这么短见。”
难道是屡屡创业,屡屡败,所以干脆直接套钱了?
“不是你的错。这笔钱,还能要回来吗?我是说报警打官司什么的。”
邱叙说:“他人已经联系不上,不在国内了。”
“……那还是报警确认一下行踪吧”
电话那头传来淡淡叹息,邱叙摸额头,说:“我可以试试。”
游鸿钰在电话最末尾,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回重山,于璟高原已经回来了,我们等你。于璟知道一个不错的小景点,山清水秀。在大山里,非常适合野炊。哦,是不是不叫野炊,叫露营?”
邱叙忽然被她逗笑:“都差不多。对了,我去看看工具……”
游鸿钰也舒缓下来:“该买的工具,我们都买好了。”
邱叙比较好奇,她和邱叙报了一下条目。
邱叙低声说:“确实没什么缺的了。”他顿了顿,问:“去大山里,几人?”
游鸿钰算着:“我、你、于璟、高原、栗思齐……”还有照微。
照微来吗?她现在都还没消息。
“五六个吧。”
“我的车坐不下六人。”邱叙淡淡地叹,好像有些为难,格外可爱。
游鸿钰说:“高原也有驾驶证,我们可以去租更大的车。最近太冷,春节末尾才转暖,那时候又有人先收假回去,不一定。高原推荐了一家饭馆,他觉得不错,你健身也能吃。”
邱叙心情稍好,挂了电话。
对面藤椅里,于璟手握蛋明治。身子向前,手肘因低声交谈,按藤桌的玻璃面。
游鸿钰和于璟继续另一个话题,她们共同好友某某某。
这位是潭市人,跨越三省来重山一中,和游鸿钰“混”成朋友。大学拿比赛全国一等奖,因此直博,现在研究造火箭去了。他的恋情比较坎坷,大一给游鸿钰打了恋爱咨询热线,小伙子非常感谢游鸿钰。后来被甩了,这个春节来临之际,是第二次,原因是,女生拒绝去见家长。
于璟评价道:“他算可爱的了。”
游鸿钰也平淡地说:“哎,于璟,于老师,智者不入爱河……”
于璟笑了声。
“邱叙怎么了么?”于璟闲散看游鸿钰时,微抬双眉,露出更多眼皮,那是接受一切的明判态度,宛如高坐的法官。她的威严和坚定不易察觉,像春风,从盛产昆山玉的内陆,拂至季风溽暑的近岸。
“没怎么。”游鸿钰嘻嘻笑。
于璟当然没再问。
龙磐山墓园,和邱叙冷战尴尬期的游鸿钰,和李青燃开过玩笑。
当时李青燃刚到,和到停车场门口试图寻觅邱叙踪影的游鸿钰,一起爬山。
他俩单独走一边,聊着聊着,游鸿钰笑着问,我要是猜错了,你会不会笑我?
她需要对方的第一反应,搞清楚李青燃和杨兆楷辰的区别。因为杨兆死了,而李青燃一直抚恤慰问着死者父母。
李青燃当时盯了她两秒,撇过眼时明显变得淡漠,没按照她的逻辑走。那是有点讨厌这种挑逗的圆滑处理。
到了墓碑处,游鸿钰走近言笑。言笑很久之前,就和她有不浅交情,却渐渐和她少有来往。游鸿钰眼珠子扫杨兆楷辰的黑碑,李青燃始终静候着。
游鸿钰不咸不淡地问言笑:“感觉李青燃很受欢迎。”
言笑嘴唇微张,凝顿在游鸿钰脸上,好几秒。
言笑曾在高中毕业前,和李青燃表白。原因是做了两年同桌。而两年同桌的起始,是分班时,言笑走进新班级,和很多人关系很好的言笑,进班发现,这些人都没注意到自己,一时间就有点发愣。李青燃这时候叫住言笑。因为李青燃在前一天,就和岩灿画示意图,为言笑留出位置。
言笑表白的结果,有点糟糕。李青燃突然站起,冷静地发疯,说什么你不是喜欢我,你搞错了。
“怎么感觉李青燃这些特征……从小单到现在,不喜欢纸片人,不追星,女生朋友特多。李青燃没喜欢的女生吗?他喜欢男生?”
言笑淡笑:“青燃好像有个白月光。”
游鸿钰从不允许自己暗恋别人。又因为是李青燃,她的表情发生各式各样的变化。这种变化,可以统称为:咦。
“‘好像’?”
“他一见到那个女生,就彻底变了……”
“……”
“现在也是吗?”
“是……”
言笑带某种“游鸿钰你知道”的眼神,向游鸿钰揭晓答案:“那个女生是聂泓霖。”她斟酌片刻,直接点明,“李青燃,是聂泓霖的舔狗。”
于璟和邱叙是绝缘体那类。杨兆楷辰是烂得一塌糊涂,又坏得不够彻底的类型。游鸿钰和李青燃的交际过多,极其偶尔地,也有可能被叫做烂。
心火燃烧,口喉发苦,牙齿如劣玉,舌根颤动又压住,舌头咒诅又颂赞。咀嚼玻璃,吃出满嘴血。
就像李青燃高一从杨兆楷辰那里,听说过游鸿钰,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和异性朋友,说自己喜欢大的男生;游鸿钰在很多年,也同样知道,李青燃有点烂,一试探就可见。
“聂泓霖啊。”游鸿钰目光放空。
有点歪打正着。
游鸿钰徒然生出一股害怕来,害怕聂泓霖有可能喜欢她的舔狗。
游鸿钰觉得,自己讲话做事过于开放,有时是错误。有错误,就要改。但她不会觉得,自己是荡妇,更不在意哪个男生可能把她当荡妇。
他们有说的权利,就要明白,会被她听见。
……搞女性朋友的追求者,就是死罪了。
游鸿钰愈发紧张,脸色都发白发虚。她小时候相当直话直说,后来说会说鬼话、胡话,少不了从聂泓霖那的“启发”。
聂泓霖相当喜欢甄嬛传。
她是否可以跪地上,抓聂泓霖裤脚,嚎叫伸冤“娘娘饶命啊”?
在临死之前,还得应付现在的局面。
安寂的扫墓仪式进行着。
言笑关切地看游鸿钰,突然神游如临大敌绝望一番,像白日遭遇了百鬼夜行。
“你明年还来扫墓吗?”游鸿钰神游完了。
言笑有些疑惑,很快,淡然笑着说:“我每次来,只是为了见你。”因为感觉,这几年,我们渐渐疏远,而你又多了很多好朋友。
那么淡,那么信任彼此。
游鸿钰有点感动,不过她的感动向来只能维持两秒。
她当即抬袖,掩面泫然欲泣加剧烈哭嚷:“我也是啊。”哭不出喃胸顿脯,就靠肩膀用力抽抽,反复她的肩膀在哭泣。
言笑被她惹笑。这种搞笑夸张,类似于多年前,言笑和游鸿钰因为课堂讲话,被点名站起。过于尴尬。正因为太尴尬,被骂着骂着,笑出声来。
明年我们不要再来扫墓了。
人头变动,有人发言。
游鸿钰放下袖子,转过头,发现邱叙一脸高兴地朝墓碑边走来。
邱叙想,明年不能再让她来扫墓了。
高原和栗思齐在他们那间房醒来,洗漱,去热蛋堡,高原拉开椅子坐旁边。
栗思齐不懂他们,有点冷还坐露台。坐屋内,靠近书桌,房间过暗,他又去把灯打开。
游鸿钰抱着豆浆打哈欠,忽然抬了下手,发言:“点歌。”
栗思齐按开他的音响,转过头看一眼她。
游鸿钰抬起的手顿住,看向高原的位置,说:“张国荣的《红蝴蝶》?”
高原有点困,一听张国荣开心了。
栗思齐仍由张国荣的歌随即放,到了某一首,说:“这首歌词我喜欢。”
高原当着好粉丝,说:“这首……是《拒绝再玩》。”
吃完饭,栗思齐家的店员开门营业,栗思齐下楼督工前,让他们收好个人物品。
她在自己睡的那边床铺,找了半天,没找着,有点迷茫。高原经过她们,关上音响,里面的《拒绝再玩》暂停。
于璟在床铺对面,看向两只枕头正中,摸了摸,举起手里一小块晶莹的圆圈。
于璟问:“你的尾戒?”她的尾指已经套上圈环。
游鸿钰凑近,细微闪光很快没入的阴影里,高原走到门口,关闭客厅灯。
游鸿钰低头快速戴上。
她纳闷的声音,在狭窄楼道里传来:“我是个烂人。我身边的,都是大好人?”
栗思齐讲话一直讨喜,讶语撼然:“你才不是烂人!”
高原从认识游鸿钰这种狗人以来,讲话就比较毒:“都是烂人啦。”
下一秒,栗思齐笑着,伸手给高原的后脖颈“按摩”,按住肩颈作要跳起的动作。游鸿钰看高原高,躲起来却不像谦让他眼里的“小家伙”,更像舒放的笑。她了解高原和邱叙,觉得他俩性格有点像……她相当了解高中的高原,就是不知道,高中的邱叙,是什么样的人。
“街上不要打打闹闹。”
栗思齐立即停止。
她转回身,不再救场,和于璟走前面笑着聊天。把那个,从国土东北来到重山读高中,人生地不熟,加上块头大,总被混子找上来玩,又不知如何拒绝的高原,抛之脑后。
游望洋回来了,还要请游鸿钰吃饭。
游望洋和游鸿钰,有点臭味相投。曾互相出招,怎么在拿成绩单去见爷爷的时候,听着父母不能要爷爷奶奶红包。接过红包,把这一沓红钞票,塞袜子里。这才打开家门,应对父母的“搜身”。
游望洋一回来,就得给游鸿钰一点硬消息。关于邱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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