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月连着好些天都不曾出门。一来年初,宅里新添置了不少稀罕物件,厨房伙食也用心了不少。二来今年二月上旬就是春闱,她这几日也算宵衣旰食,连书房门都不曾出过。
更何况临近上元佳节,太女却旧疾复发,陛下下发谕旨命诸位近臣及其家眷于上元节同往永康宫与皇帝和贵君一同为太女祈福。
同时陛下也在昭显门、华光门、常仪门外皆设立了祈福斋醮,广邀百姓虔诚参与,共祈太女福寿安康,国家昌盛繁荣。
永康宫就修建在玉明湖畔,与六部衙门距离不远,又因着祈福事宜,陛下放宽了皇城的出入限制,顾母便打算带着顾明月一同前去。
顾明月心中还惦记着白锦邀她去参与上元节灯会的事。去永康宫参加斋醮,那就去不了灯会了。
不过今年上元节遇上太女病重,想必也不会大操大办。何况白锦如今正居住在皇宫之中,因着太女病重,皇帝贵君皆忧心忡忡,他必然也很难找机会出宫玩乐。
料定白锦出不了宫,顾明月还是决定跟随顾母到永康宫祈福。她从未入过皇城,确实也有些好奇。
况且她有些在意这件事。说来陛下笃信道教,命百官进宫一同斋醮并非罕事。可自从太女南巡意外落水后,除了在贵君的千秋宴上露过一次面,之后似乎就再无消息了。
陛下珍视太女是众人皆知的事。自从太女初潮,陛下便着太女亲手政事,凡事也多询问太女之意。可如今,却一连好几个月不见太女在官场活动……
顾明月心中难免担忧:“母亲,太女殿下病得很重吗?”
顾母面色微凝,手指不自然地摩挲着扶手上的木纹,沉吟一番后才安抚道:“太女殿下南巡后便鲜少露面,想必是伤了些元气。不过这皇宫内外不乏神医妙手,不会有大碍的。”
这也是顾母的真心期盼。户部的长孙尚书是当今太女的老师,长孙尚书与顾母不仅有同僚情谊,私交也甚笃,顾母自然也是无比爱惜太女。
因此即便此次斋醮耗资不菲,两人身为户部堂官也不曾多言什么。这也不仅是为了太女,也是因着理解一位年迈母亲对自己久病女儿的拳拳爱女之心。
她们这些外人尚且跟着惶惶,更何况太女的亲生母亲呢。
上元节当日,顾明月在华光门外下轿。
正值傍晚,落日熔金。
华光门屋檐上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门前正中央是早已摆上鲜花芳草、琼浆玉露的大祭台,祭台四周飘扬着五彩的幢幡,身着青衫朝服的官吏和各色法袍加身的道士穿梭其间。
顾母在进入华光门前再次叮嘱顾明月谨言慎行,才带着她一同由侧门进入皇城。齐氏要与贵妃和其他命夫一同在永康宫后殿参与祈福,倒先一步与她们分道了。
皇城内要比外面开阔许多,沿着官署往后到永康宫附近倒比外面更加热闹些。除了各色的法器、幢幡,永康宫四周的屋檐上悬挂着一排靓丽的宫灯。
与永康宫相邻的明玉湖正停靠着好几艘盛着悬挂了百千个大大小小花灯的巨大画舫。
顾明月是白身,不够格与陛下一同斋醮,便与一众女儿一同留在小花园中的小祭台前祈福。
徐英见她一直望着明玉湖上那几架灯山,便向她解释道:“太女殿下正在明玉湖对岸的紫光阁养病,听说陛下害怕殿下上元节会感到孤单,特意命宫人布置得热闹一些。”
“太女殿下有上天庇佑,又有陛下与百官万民一同虔心祈福,必然会安然无恙的。”顾明月望着湖对岸的仅有三寸大的紫光阁,虽然她只在几年前匆匆见过太女一面,但对之印象十分深刻。
徐英见顾明月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暗悔自己不该提起太女,便又连忙眨眨眼转移话题:“等到天黑,还会有很多宫人到这儿放花灯呢,听人朝着花灯许愿可以上达天听,你有什么想许的愿吗?”
“……”顾明月蹙眉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你要实在不知道许什么愿望,就帮帮我吧”徐乐眼睛弯弯:“我既想一辈子快快乐乐,又想一辈子大富大贵。到时候我许一个,你再帮我许一个,我就圆满了。”
顾明月闻言,眉头都要打结了,正要笑她,祭典却开始了。十几个人站在事先说好的位置上,跟着几位奉天司的道士和太常寺的官员们一同进行上香祈福祭拜。
斋醮礼节繁杂,直到入夜,祭台焚烧的烛火逐渐变得万分耀眼,金灿灿地映照在众人脸上。
礼毕时,明玉湖上早有宫人布置河灯,数千的宫人皂吏围在湖边不消片刻便用火光将夜湖照亮,仿若一团燃烧的火湖。
永康宫的斋醮还未结束,众人无处可去,便一同移步到附近的高处,望着满河的花灯无不是心中欢欣雀跃。
宫人又要放祈福灯,一蓬蓬小小的火光从宫人手中升起,仿佛焰火编织成的星河铺天盖地般顺应着风的方向空中飘去。
一旁徐乐已经在虔诚许愿了。
顾明月觉得高处有些拥挤,便先一步回到了小祭台。
刚刚主持斋醮的道士还在收拾法器,回头见顾明月一人独自走到了角落,一时还有些不大敢相信。
白衣道士将手中的法器搁到一旁,犹豫了一番,轻咬着唇角揪着衣袖,磨磨唧唧地挪到顾明月面前,鼓起勇气上前问道:“顾小姐,您怎么不去看河灯?”
顾明月就是在看河灯,这个角落虽然有些草木遮掩,但站在特定的位置是可以看到河灯的。
她稍侧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道士看起来年纪不大,嫩得能掐出水来,脸颊旁带着些鼓起软肉,说话时总是忽闪的眼睛居然逐渐在她的注视下紧张地轻轻颤动。
有点意思。
“你认识我?”顾明月对他毫无印象。
“啊……”小道士似乎被她问得有些难堪,一时更加紧张了,说话时宽大的道袍衣袖都被他用手揉搓成了一团揪在掌心。
他叹了口气,颇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就是,之前见过几面……茶铺你帮我捡茶,然后……还有云怀观,我有一次滑倒——啊……这个,这个可以忘掉!”
顾明月看这小道士自顾自地将自己说得面颊通红,恨不得垂着脑袋钻进地缝里,也觉得有些好笑。
她对他说的事有些印象,他就是那个云怀观里路过她时忽然摔倒在地的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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