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虞晚一个人在天莲道君的房间里沉思许久,再度起身仔细观察那赤金云时,终于发现了端倪。
这赤金色外艳内空,朦朦到失真,分明是幻象!
谢虞晚骤惊,反应过来这多半是个圈套,可师父已去甚久,她亦不知这阵的阵眼在何方,现下该如何是好?
她慌张了好半晌才冷静下来,现下最妥当的计量就是去找掌门,实在没法子就去寻她的父母,师父法力高深,无道天的那些夫挟慕素胧之辈定不是他的对手,事不宜迟,谢虞晚当即离了九霄峰。
所幸掌门和几大长老此刻皆在掌门殿议事,听谢虞晚道完来意,掌门亦是大惊失色,连忙起身,同谢虞晚一起匆匆赶往天莲道君布下的杀阵阵眼处。
行至一半,忽闻隆隆喧腾声,谢虞晚放眼望去,发现山门处乌泱泱地漫上一大群人头,径直冲向斗法较武的擂台,只消须臾工夫,谢虞晚甚至还没有看清厮杀是如何开始的,哀嚎声与兵器相交的铛铛声就已然错于一处。
是无道天打上来了?怎么会如此快?莫非……
谢虞晚猛地意识到什么,她捂住唇,大恸:“师父!”
掌门也是面沉如水,无道天已攻上山门,而天莲的杀阵却迟迟未启,恐怕是已然崩碎,他本人多半也是凶多吉少,掌门咬牙,嘱托身后的谢虞晚道:
“阵眼那边只老夫一人去便好,小晚,你现下速速去找傅念萝,让她召集各峰进行反击。”
变故有如云烟起伏,悄至时没有任何人能预料到,半盏茶前纪渝还在斗法较武的擂台下为师兄师姐喝彩,半盏茶后此间已是面目全非,放眼望去只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纪渝惊惶地越过一具具尸骸,手里的佩剑被捏出了汗意,求饶的惨叫嘶喊与嚎啕哭声不绝于耳,他不敢想这些声音里会有多少出于他熟识的同辈,亦不敢想他的几位好友现下都在何处……
出神间,有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纪渝抬起眼,认出来人是他此番要寻的好友之一,遂大喜:“元晏兄!”
诡异的是萧元晏一动不动地默立于刀光血影里,就连手里的折扇亦不再摇,只有目光隐隐挣扎着苦楚色,纪渝心下奇怪,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问:
“元晏兄,你这是……”
话音未落,萧元晏猛地抬起头,手里的折扇一翻,直直刺向纪渝的喉管,所幸纪渝反应及时,下意识闪身躲开。
见纪渝避开,萧元晏并不放弃,回扇再度袭向纪渝,招招直攻纪渝的命门,纪渝心下明白他的行为有异,是以式式留手,如此便极为被动,不多时便落入下风。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淡青长剑横空凌飞而来,重重一拍萧元晏的腕,霜锋未出鞘,仅以剑柄就敲落萧元晏的折扇。
“纪师弟,没事罢?”
纪渝松出一口气:“谢师姐!”
谢虞晚颔首,闪身至萧元晏身后,飞快点了他的穴,纪渝看着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问道:“谢师姐,你可知元晏兄这是怎么了?”
“我现下也只有一个猜测,还不确定,”谢虞晚面色微肃,将昏迷的萧元晏递给纪渝扶着,“说起来,你可知阿萝在何处?”
纪渝点头:“傅师姐和荆姑娘在一处,我出来是为了寻师姐你,还有元晏兄和宋师姐的。”
“先不管宋厌瑾了,”谢虞晚没有多思,果断决定,“他应该死不掉的,你先带我去见阿萝。”
纪渝、荆鸢、傅念萝和萧元晏本在一处围观夺魁赛,谁料变故突生,惊惶中萧元晏同他们仨人走散了,庆幸的是外门弟子学舍离此间并不远,待安顿好傅念萝和荆鸢后,纪渝便一个人出来寻自己其余的伙伴,殊料萧元晏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谢虞晚本在困惑纪渝缘何只身出来趟险,见到傅念萝时她才恍然大悟,她受了伤,右臂汩汩淌着血,荆鸢跪坐在傅念萝身边,正在为她包扎伤处。
“阿萝,怎么连你也……大家都是修士,区区一个无道天,何以死伤如此惨重?”
傅念萝半阖着眼,只道四字:“自相残杀。”
荆鸢在一旁补充说:“无道天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大抵是某种邪阵,他们控制了一些修士,大家又岂会料到这是无道天的歹计,是以同道相戕,血雨腥风。”
谢虞晚惊愕地瞪直瞳孔,沉默再度在几人间拉长,门外刀剑声未歇,门内则是愁色未下几人的眉头。
打破沉默的是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几人对视一眼,谢虞晚走到门边问道:“何人?”
清凌凌的声音隔着一扇门慢条斯理地落入谢虞晚的耳畔:“师妹。”
纪渝听出门外人的声音:“宋师姐!”
他们几人终于得以齐集,纪渝心头的重石落了地,荆鸢却在宋厌瑾进门后警觉地问了一句:“宋姑娘,你如何寻得我们的?”
宋厌瑾却只似笑非笑地望着谢虞晚,答非所问:“‘先不管宋厌瑾了’,师妹,你如此说,我好生伤心。”
他居然听见了?
谢虞晚吐了吐舌头,想要躲开他的目光时却注意到他翩翩衣襟间的一抹猩红色,登时愕然:“你受伤了?”
宋厌瑾抿唇,将手往后藏了藏:“无碍。”
谢虞晚绞着眉,毫不客气地一把攥住他的腕,只觉指下一片湿润,宋厌瑾同时闷哼一声,谢虞晚眼皮骤跳,将他的腕翻过来时,所有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一道极其狰狞的血痕割开了他的半条手臂,已是深入血肉数尺,如此程度的重伤,难怪他的面色如此憔悴,可以说他现下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简直是个奇迹。
“怎么伤的?”
谢虞晚见状慌得声音都开始发抖,她连忙起指拢出碧芒,小心翼翼地渡上他的伤口,宋厌瑾垂着睫,那盈远山翠般的碧玉光在他的瞳河里漾开涟漪,催得眸光亦潋潋,他久久凝视着谢虞晚专心致志的侧脸,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轻声开口,仍是答非所问:
“很痛,小鱼,下回不要再抛下我了。”
他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谢虞晚心头霎时一软。
不过现下实在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谢虞晚红着脸干咳一声,一边给他疗伤,一边将荆鸢方才说的话与他重述了一遍,最后问:“你如何看?”
宋厌瑾没有什么反应,只不辨情绪地“哦”了一声,谢虞晚为宋厌瑾疗伤的手指忽顿,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谢虞晚心头倏寒,她慢慢道:
“你们觉不觉着,无道天的这个阵很像一个大型的身魂分离……”
此言一出,在场霎时阒然,几人面面相觑,皆能读出彼此眼中的震骇与担忧,尤其是谢虞晚,她不仅亲历过身魂分离,还在陆濯容的幻境里成为顾莞月施过身魂分离,自然她比谁都清楚这种咒法有多难缠。
“其实我一直不解,”宋厌瑾忽然开口,“无道天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复活他们的主上?”
他这一提,谢虞晚登时生出一个更加骇人的猜想:“那夫挟和慕素胧虽然厉害,但是想在霄厄剑宗设这种阵,于他二人还是痴人说梦,恐怕……他们那主上早就回来了!”
宋厌瑾表情一滞,面色很难看地瞥了一眼谢虞晚,而谢虞晚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推断里,浑然不觉宋厌瑾的异常。
陆濯容与顾莞月的恩怨已是百年前的事情,若当年无道天的怨魂阵顺遂,百年时间,足以召回一具邪灵!
顺着这个推,若无道天今日之举不为集怨魂复活他们的主上,那么……
“无道天今日的企图恐怕是斩尽世间宗门,让修士从此绝于世间!”
宋厌瑾慢慢抬起眼,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愧是师妹,好生聪明。”
不过现下可没人理睬他的阴阳怪气,傅念萝、荆鸢和纪渝皆是凝重万分:“现今该如何是好?”
像是为了回答他们的担忧,天边忽然炸开一团极为灿灿的金云。
这金云如昭昭日月般万般变幻,吞噬了天边一痕白发苍苍的背影,紧接着一道道金罡宛如扶光般自天边而落,其势纷纷,又异常炽烈夺目,似能璀璨了云间数千里,风声亦为之滞停,所有的血腥与厮杀霎时落潮,天地归于阒寂,先前的剑光刀影好比昨夜一场浮生梦。
被谢虞晚点了穴道的萧元晏揉揉眼睛,显然已是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但听他愁眉苦脸地嘟哝:“实在折磨人……我没伤到你们吧?”
谢虞晚捂住唇,最先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颤声:“佑宗剑阵……掌门,祭阵了……”
再如何邪的阵,亦是不离阵之根源,而世间所有阵的阻阵之法都是“毁”或是“抑”,即毁掉阵眼或者起一阙更为强大的灵阵强行镇压,掌门用的正是这“抑”之法,他以身祭霄厄剑宗世代流传的佑宗剑阵,这才镇住了无道天的这邪诡之阵。
来不及悼伤掌门,荆鸢皱着眉仔细审视被佑宗剑阵逼出的无道天邪阵之阵脉,良久终于发现端倪:“无道天的这个阵不太对劲,像是残阵。”
傅念萝若有所思:“以残阵相袭,是太傲,还是临时更改了计划,出于某些不可知的原因,他们不得不在今日突然袭击?”
“一个残阵就有如此威力,此番若不能铲除幕后真凶,恐怕后患无穷……”谢虞晚抬眼定定地凝着在座好友,朗声,“诸位,我这里有个极其冒险的计划,不知各位可愿与我一同赴险,掌门陨身于祭阵,显然波及到了无道天这奸毒之阵,那必然亦重创了幕后设阵者,我们不妨趋现在下山找到这幕后设阵者,并将其诛之。”
宋厌瑾不赞同地蹙眉:“何必鲁莽?”
谢虞晚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无奈:“我又何尝不知此举有如虎口拔须,可镇压之法终不能一劳永逸,唯有毁了阵眼我才能安心。”
傅念萝沉思半晌,末了一针见血地指出:“此计虽险,却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只是晚晚,现下无道天匿于暗处,如何寻得?”
谢虞晚只笑:“这阵既是半残,若以我丹青谷的追寻一术,借此阵寻到设阵者的方位,并非难事。”
“你有几成把握?”
“照目前的局势判断,我大抵有六成,不过阿萝,此行你就别参与了,霄厄剑宗经此难后锐气大挫,我师父和掌门亦也牺牲……”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明显一寞,“现在的宗门不能没有你。”
傅念萝叹息一声:“此事凶险异常,纵是受再重的伤,那幕后之人也绝非等闲之辈,更遑论还有无道天主上这一危险潜在……诸位行事,务必要小心为上。”
作者的话:记录一下目前出现的几个阵:
怨魂阵:本质作用是集怨魂召唤某人某物,无道天在百年前陆濯容时期用过,后来的赵识珩也是想用此阵召唤柳岑栖,未能完成他就已身死,而赵识珩所设的怨魂阵力量也为宋厌瑾所吸收。
身魂分离阵:也就是这章无道天用出的阵法,阵和咒术并不相同,顾莞月给陆濯容下的是咒术,而全文),中阵者是谢虞晚,这里有一个细节,萧元晏当时引导几人找到了阵眼——就是喜房,纪渝和宋厌瑾进去后佩剑开了鞘,因此无意中毁了阵眼,谢虞晚这才得以脱困。
天莲道君的杀阵:作用未详,还没用天莲道君就领盒饭了。
佑宗剑阵:就是之前追杀宋厌瑾和谢虞晚的剑阵(),也是这章里掌门以身相祭的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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