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再也说不出挽留的话了。
如果君卿能走能跑,就可以像我一样去走去看,当个夫子或者郎中,哪怕是流浪的神棍也好,春花秋月,夏云冬雪,这世间景色美丽得那般容易,要入他的眼却何其艰难。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以后你要自己保重,也请代我多照顾些祖父,他虽常对你不假辞色,其实心里很喜欢你。”
轮椅退开,一阵夜风忽地卷来,吹起我的头发。檐下风灯剧烈摇晃,平湖上涟漪荡漾,夜风穿过空荡荡的琴弦,发出微微铮鸣之声。
我在这些声音里,轻轻说了句:“好。”
出世君子,不世之材,朗如星月,明德浩然。
那才是君卿该成为的模样。我没有资格阻挡。
朝霞初起时,一行人在苏府门前集结。
师姐说,回程的车马比来时多了好几辆,而多出来的,都装着苏家给王府的谢礼。
我觉得应该是赔礼才对。
苏煜丢了命事小,耽误了郡主婚事事大,还有可能损害郡主名声,虽然阿莹也没什么名声。
苏剑知身披白袍立在门前,一副笑脸相送的样子,光溜溜的脑门十分亮堂。此刻他微微倾身,对师姐低声说着什么,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总觉得这老家伙看师姐的眼神不大正常。
君先生说,君卿已在黎明时分由苏家侍卫护送上京,那会儿我们都还在睡梦中。他老人家说完,叹了很长一口气,目光幽幽望向长街尽头,向来光洁平整的皮肤都出现了皱纹。我不知君卿是如何说服他的,又或许君先生一直都清楚终会有这么一日,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师姐对于我要多带个孩子上路接受良好,但我又担心她太过良好,将她拉到一旁叮嘱:“你得长点心,这小孩虽然看着是个小孩,其实挺机灵的,万一她在暗中观察,伺机杀你为她娘报仇呢?多危险啊。”
师姐看看我,又看一眼不远处的小安,“哦”了一声:“那就麻烦师妹好好保护我。”说完将我和小安双双扔进马车。
拉车的马是小蓝,其实我是不大放心的,但是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换掉它,它是个很记仇的马,而且会使出先装模作样蛊惑你,再在关键时刻撂挑子的报复手段。我想了想,掏出一包熏鸡打算喂给它,小蓝的马嘴都伸过来了,我忽然又想到,这一趟路程可不短,万一半途遭遇什么意外……
遂迅速收起熏鸡,存为储备干粮。
由于师姐的身份仍是王府侍卫统领,只能骑马随行,不能同我一起坐马车,令我略感遗憾,而我前一晚失眠了一整夜,坐了会儿就头昏脑涨,所幸裹上毯子开始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还做了梦,梦中的我是在云麓后山,而君卿不知怎么也在身旁,我正滔滔不绝对他描述当年在此地如何差点被同门师姐残害,忽地感到一阵内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荒废的茅厕,命令君卿在门口把手,然而刚解开裤腰带,就看见地面动了起来,波浪一般此起彼伏,整个人也站立不稳,东倒西歪,耳中听见君卿在外头大喊:“花花——地动了啊——!”
然后我醒了。
睁开眼,发现马车竟然真的在晃动,而外面是凌乱的喊杀声,夹杂兵刃交戈的响声。
我愣了半天才清醒过来,跟着后槽牙就是一紧。
他娘的,还以为跟着王府的队伍会更安全,没想到反而更危险,这还没走多远就遇上了刺客,搞什么玩意儿?
回头看去,小安整个人缩成一团,抱膝蜷在角落里,正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凑过去拍拍她的头:“别怕,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掀开帘帐,发现外头已是暮色四合,这才意识到我竟然睡了一整天,而且没有被饿醒,真是不可思议。
我眯着眼,在人群中搜寻师姐的身影,只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师姐正和两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看情形竟是难分高下的样子。
我立刻来了精神。
能敌得过师姐的,可不是普通人啊。
当即从袖中掏出一把暗器,在手里点了点,打算在暗中助她一臂之力。但看着看着,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头。
我睁大眼睛,往外爬一点,又爬一点,浑然不觉半个身子已探出窗外。然而还没等我看清楚,身下忽然响起一声木头的断裂声,与此同时,马车整个儿往一侧倾去。我感到半边身子往下一沉,听见小蓝惊慌失措地嘶鸣一声,而后四蹄生风,脱离山道,一路横冲直撞,往悬崖的方向奔去。
我呆了呆,冲小蓝大喊:“小蓝,停下!小蓝,掉头!小蓝,我日你姥姥!”
但其实心里也并不是十分慌张,毕竟我也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完全可以用轻功自救,但是车里还有个小安……我想了想,试图缩回身子,虽然带上小安负担重了些,但在地上磕一下总比摔下悬崖粉身碎骨的好。
然后我发现,我卡住了。
低头看,是方才往外爬的时候,腰带被断裂的窗棱勾住,又在晃动中被两截断木夹住。简言之,我现在是一半身子在车外,一半身子在车内,出不去也进不来。
小蓝疯了一般地往前冲,木头断裂的咔嚓声接二连三,我呆滞地看看前面,再看看后面,眼看车轮就快要整个儿脱落,前方也悬崖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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