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婴教主九岁那年,我的疯子外公尚醉心于自己的野心版图,某天在东蜀大杀四方时,于血海里捡到了一个男婴,换做平时,他要么无视走过,要么随手一划拉,那婴儿就会立刻断气,然而好巧不巧,或许是那天他心情实在不错,也或许是单纯脑子抽风,总之他破天荒拎起那个婴儿,嘿嘿笑了两声,而后随手一抛,抛到了身后无常的手中,道:“以后他就是你的孙子了。”
这就是小白的来历,我觉得十分滑稽,滑稽中又感到一丝悲哀,也不知当时的无常长老心中作何感想,但就算有什么感想他也没胆子表达。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祖父,用小白的话说,比起祖孙,更像师徒。无常陪伴他的时候并不多,他只知道那是他的祖父,却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但每次二人在一起的时候,无常待他也的确与常人有几分不同,会教他练武习字,心血来潮还会亮出自己的武器演示一番,那武器,就是我的疯子外公结合中原与南蜀武器改造而成的判官笔,天上地下独一份。
到这里,也是小白所知道的全部了。
他说完这些,我沉默了许久。
小白的身世教中人尽皆知,当初能坐上教主之位,也只是因为华婴教主临死前的一句嘱托,恐怕整个雪域山庄上下,并没有几人真的将他当做教主,想必小白自己也心知肚明。
可我却记得清楚,一年前的那个初夏夜晚,我和他就如同今日这般,在屋顶上喝酒唠嗑,他的手遥遥指着蝴蝶谷的方向,对我说,雪域是我的母亲交到他手里的,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它。
萧萧月色下,少年的眼睛幽深不见底。
而此刻,那张往日或嬉皮笑脸或深不可测的面庞上,罕见得透出一丝迷茫。
我想,他对无常长老或许并不是全无感情,可最终,当他决定开口对我说出这些的时候,就意味着他还是选择了雪域山庄。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发觉,也是头一回发觉,比起我,或许小白更适合这个教主之位。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一阵寒意也蔓上了脊背,倘若当初我没有半真半假地笼络他,倘若没有和他并肩经历这一遭,倘若有那么一刻我做出错误的选择背离雪域山庄——他一定会想办法将我彻底抹去,哪怕我是华婴的女儿。
这是个真正的,永远将雪域山庄排在第一位的人。
我沉默着,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望着头顶浩瀚的夜空,轻声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良久,小白的声音低低响起,有几分犹豫:“这件事,我想先瞒着护法和长老们,我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或许不久就会有结果。”
我嗯一声:“然后呢?”
“若找到他的行踪,你我先行去查探,若确定是他……”话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若确定是他,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是雪域山庄的事,” 我侧过头,对上他的目光,“你还记得去年冬日的雪地里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四目相对良久,小白笑了一声,仿佛一瞬间又戴回了那个吊儿郎当的假面具,道:“自然记得,你怀疑当年教中有内鬼,眼下看来,这个内鬼很可能就是我的祖父,你不用提醒我,我清楚叛教者的下场。”
我默了会儿,琢磨是不是得略略表达一下安慰,便道:“也有可能不是他嘛,或许是当年有人捡走了他的武器也说不定。”
小白斜斜瞄我一眼,摇头笑了笑,捧起酒坛喝酒。
但我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量身打造的武器,不是谁都用得了的。
我仰望着漆黑天幕,平静道:“我答应你暂且瞒着长老们,但是护法不行。”
小白的动作顿住:“为何?”
手指一下下敲着酒坛外壁,我道:“知己知彼,如今教中最了解你祖父的,除了几位长老,就是千绝护法了,要想知道更多,就只能去问她了,”顿了顿,我补充道,“再说了,咱两要再离家出走一次可就太难了,怎么着也得找个人帮忙才行。”
小白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我忽地“哎呦”一声,站起身指着他:“这么说来,我娘也没比你大多少嘛,她是怎么想的要将你认作义子呢?你跟我说实话,你那么看重她,其实是喜欢她的吧?哦我想起来了,君先生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一种感情叫做恋母……”
话没说完便翻身跃下屋顶,身后酒坛砸了个空,落到地上砰一声四分五裂,酒液缓缓淌开。
第二日一早便去找二师叔,出门时犹豫了一下,想着几月不见她或许会要考校我的琴技,便将绮望也一并带去。
我们对桌而坐,二师叔听完我的话,手握茶盏静了许久,阴气沉沉的眉宇间隐有杀气浮动。我从小到大见惯了她清冷沉静的模样,头一回瞧见她这副表情,心头也不禁惊了一惊,迟疑着道:“那什么,如今也只是猜想……”然而话没说完就被她撇来的冷淡目光堵了回去。
“关于无常长老,我知道的也不多,”她蹙着眉,沉吟道,“当年老教主虽设下左右两大护法,但我们与十大长老却是不同职责分属,除了教中重要决议或者重大行动,平日里也少有往来。”
我眨了眨眼,问:“为何?”
她看我一眼,道:“我和非然表面上是老教主挑选的人,但真正选择了我们二人的,是华婴教主。”
豹子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