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感冒有所好转后,我抱着擦干净的伞,去往旧市场的尽头的窄巷子里,来往的人多,修伞是个手布满皲裂和老茧、身着军大衣和大帽的老爷爷,看起来经验老道。拿过伞一瞧,说是要费时间,要换纸,修伞骨伞架,但修了大概率只能当个摆设,这伞太久了,修的钱赶上买一把新的了,你确定要修吗?
要。我不多犹豫。
这老人指节虽变形粗大,但上手却格外灵巧。
伞骨由很多小木条组成,有好几根从中间受外力折断,不知道原先经历了什么。
和柳梦那避而不谈的老师一样神秘不可知。
周围往来的人多。巷子狭窄,不是踢到我脚后跟就是撞到我肩膀。偶尔路过三两个人,不经意中同我对上视线,带着打量,看得我心里头毛毛。
想到奶奶的嘱咐,还是小心为上的好,索性侧身贴着墙根站。
低头看着老人手里逐步复原的伞,想到那个无声泪流的柳梦。如此想着想着,人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原本没察觉柳梦来的。就感觉肩膀被人轻轻碰了下,才抬眸,带着黑网纱头饰,一袭黑色长裙的身影看看擦过我。
看清人的那一瞬间,我脱口而出:柳又瞬间意识到来往行人众多,当即闭嘴。
柳梦才作反应微侧头看我。
黑网纱如一顶斜檐的帽子,美丽依旧,较之以往更为神秘莫测。我最开始没想通今天柳梦穿得一身黑,还要用那大的夸张,快要盖住半张脸的格子网纱挡脸,直到四目相对,借由那镂空的菱格,我才看出她那浮红的双目。
左胳膊绑了个黑布条,是葬礼的象征。
她的视线很快就从我身上移开,往下看,老人正专注于将修整好的伞骨打开再合上。
再看向我时,柳梦表情堪称霜寒,她单刀直入,带着诘问:你干的?
我一时结巴。
它、它坏了想着修好,拿给你。
柳梦蹙眉渐深,出言讽刺:你做这些,为了讨好我?
不是,不是的我无力辩驳着,那天的事,我向你道歉你别难过
难过?柳梦忽然眉目舒展,冷笑:道歉没有用,这种无用功,你留给别的人做吧,我不需要。
我心不免刺痛。
一股血腥味蔓延,我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把下唇内侧咬破了。
那这把伞呢?你也不要吗?
要来干嘛?柳梦反问。和原先对这把伞的重视截然不同。
烂成这样,白费力气,别修了。她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钱递给老人,看都不看我一眼,连声招呼也没打,径直走了。
我一看她要走,一心急着把这东西拿给她,拿过伞跟在她后头跑,她走了一条我几乎没走过的小路,那儿窄小,拐角中心有空地,正中央一棵低矮大树垂落的枝条能罩住半个人,往枝干一躲,便可难见人影。
柳梦在树下停住,跟着我做什么?
她停下来等我开口,点燃一根烟。
无人,我才有点胆量。
柳梦,对你说那样的话,问题在我,如果之前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我很抱歉。你以后可以不必同我往来,我只希望你不要恨我。
说话间,接连几缕缕白烟轻轻飘飘拂过侧脸,在微风中成了逗弄人的纱。
是柳梦故意为之。
恨?叹铃,你觉得我能恨你什么?恨你骗我、瞒我、远离我?
视线里的尖头高跟鞋一寸一寸靠近。
你如果在意我,大可不用将那话说得如此绝情。
烟雾有些熏眼,逼得我嗓子眼发痒,鼻子难受,偏过头忍不住掩嘴咳嗽。
终于,柳梦掐灭了烟,脚尖抵着地上的烟头轻轻搓弄。
如今希望我不恨你,怎么办,我不想让你如意。
我怔了片刻。转念一想,毕竟伤人的是我,我的确不能提太多要求。
好吧。
我后退一步,把伞递给她,老师的事节哀。把伞拿回去吧,留个念想也好。
念想?你倒是真会为我考虑。柳梦呵了一声,好啊,我顺你意。
她接过去,脚尖一转,朝前走。
我以为她是想拿回家去,哪知她走到不过离我两米外的大竹篓前,将伞丢进垃圾堆里。
我不要了,满意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这种行为,这把伞她丢了两次,一次是失魂落魄,一次是云淡风轻。
她回头淡淡瞥了我一眼,示威、挑衅、轻蔑、哀怨总之这一眼情绪复杂,仿佛我成了她一朝反目成仇的敌人。
临走时,她说:想让我别恨你,就别瞎折腾,浪费彼此时间。
回去路上,我想了很多,最终只能将其归结为是我弄巧成拙,惹来柳梦更大的不满。
这下,我怕是要和她越来越远了。
小路幽深,七折八拐,没走两步就忘了原来的路,走哪条道随心,一抬头,面前房屋牌匾赫然出现四个字林氏祠堂。错乱的脚步声从旁边巷口传来,三个头戴瓜皮帽,两高一矮,都不及我一人高的小孩忽然窜出,争抢着地上的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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