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坦然接受这样的环境,甘愿缩在这样的空间里,逃避接下来要独自面临的所有。
而在那无尽的黑暗中,我终于等来了心心念念的柳梦。
她仍旧穿着初见时的朱红旗袍,腰间的花纹还有本被烧成灰的黛青色。
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像梦中那只在天边盘旋、消失又重新出现的无脚雀鸟,如此轻巧地来到我身边。
她将我轻轻揽住,对着蜷缩在她怀里安睡的我说。
叹铃,我会在这里保护你,不要哭。
但你必须要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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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地中海,也就是秃顶医生,日复一日争辩几个问题。
首要问题是:水街的青灰巷里,是否存在一位名为柳梦的旗袍女人?
我将答案贯彻到底:有的。
紧接着,他会问:她叫什么名字?
柳梦,杨柳的柳,美梦的梦。
她是什么样的?
爱穿旗袍,很漂亮,细眉凤目,俏丽非凡。唱歌像老式留声机放映的曲,舞台上她是最瞩目的存在,谁人都比不上她,她对我很好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她是你什么人?
我会在这个时候变警惕,因为我要考量他是否会泄密,给我与柳梦招致祸端。
朋友。
只是简单的朋友吗?我头次见一个人会对朋友存在近似恋人的夸赞。
他带着淡淡的笑,镜片后的眼睛目光灼灼,像是早已将我看穿。
我沉默着与他对视。
地中海便适时停止追问,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欸,别那么凶,我就好奇问问,不用太防备。
然后开始例行检查,问我最近的服药情况,身体有无不适等等。
地中海的确是个和蔼风趣的人,没有太多医生架子,每天抱着检查册子来我病房问我些有的没的,别人开他玩笑,他也少有生气的时候。
我被奶奶强行留在这里的第二天清晨,地中海推开门,白大褂下是特地定做的隆重灰西装,进门被一护士看出来,笑问:贺医生今天穿这么正式,要去相亲啊?
他嘿嘿一笑,这你都看出来,厉害!
我在病床上刚被护士抽完血,屈着手臂止血,看到他那不值钱的笑就烦。
来到这里的原因存在欺骗,我与这治疗所有极其不好的开头,也因此,初到的时候,我对周遭一切都抱有敌意,说话变得不客气。
地中海的笑容一直保持到他来到我面前,和我故作熟络地打起招呼:早上好小江,我叫贺海,你今后的主治医生。
我移开眼,没搭理他。
他偏又不死心,绕过床走到我眼前,要不然你帮我看看,我今天这身怎么样?
我没去注意他这一身如何,一眼就能看到白炽灯下他的秃顶。
他梳了个油光锃亮的头,但因为发顶毛发少得可怜,头顶锃亮的其实是他的头皮,几缕头发稀稀拉拉的,整齐划一地黏在头顶上,像秋收后贫瘠的田地。
脑袋像地中海。
旁边给我重新束上束缚带的护士扑哧一笑。贺海面色一僵,但很快又自嘲起来:怪我早年用脑过度,闪到小江眼睛了,实在抱歉
他轻轻将这尴尬化解掉。
即便后来我喊他习惯性说地中海,他也不生气我对他的这一绰号。
但他也不是个没脾气的人,偶尔听气了,顺手拿手上的文件夹子拍下我脑袋便作罢。
见他好说话,在我装听话,老实配合检查,进行了大大小小的药物和电磁治疗后。
第十天,检查诊室里,我试探问他: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小江,没有那么快。
那到底要多久?
就等你他咂摸着,经过一番深思,等你不会再看见那位女人开始吧。
我恼羞成怒,腾得站起来,抓过他手边的廉价钢笔奋力往桌板扎去。
地中海,你是庸医。
抛下这句话,我转身往门边走。
他在身后问:去哪儿啊?
回牢里,还能去哪。
话虽如此,我没有按自己说的老实回病房去。
幸运的是,我并非一直被限制住行动。
因为配合治疗,也没有自残倾向,这两天经过考量,护士不再给我上束缚带,来减少我日常活动中的不便,因此,我得以趁机溜出病房,今天似乎是什么开放日,来治疗所的人格外多。
我披上一件拖到脚踝的长风衣,掩住身上病号服,挤入人多的过道处。
逃跑进行得很顺利。我不停往前走,将半张脸埋进立起的风衣领子,即将看见人们来往的楼梯口,只要下了楼,再转过一个弯,便可以抵达大门。
胜利在望,我快步奔过去。
可就在我途径过道,快要抵达楼梯口时,一个眼尖的小护士远远地认出我,小江!是小江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有所预感,连来找我都是跑着过来的,这还不够,在我拔腿往反方向跑去时,她已经喊来帮手将我束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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