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不动声色听着明赫的心声,看着扶苏清澈纯真的眼睛,不由想到神画之中,父子二人因法儒之事生了嫌隙,扶苏被自己打发去上郡监军,未料从此便是生离死别
他不免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当日的坚持,又为秦国带来什么?待一朝身死道消,五百年基业便猝然二世而亡
汉朝,便是在预言之中,将大秦取而代之的朝代吧?它的君王尚且能从大秦灭亡一事上,吸取教训而改弦更张,莫非自己这秦国君王既已知晓后事,还要重蹈覆辙不成?
想必,那时的自己便是忽略了这点:一统天下后,多年浸染商君之法的老秦人,尚能勉力接受法家之严格律令,可那些多年随性的六国遗民,也能接受吗?
若商君之道,真是利国利民之道,定会千秋万载被万民奉行而不舍丢弃,又岂会因自己一人身死而天下大乱?
罢了,既然商君变秦国祖先之法而得强国,汉朝君王变商君之法而得安定,待日后,天下定于大秦,寡人亦未尝不能再次变法…
他以一手抱好明赫,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扶苏的脑袋,轻声承诺道,“待大秦灭了六国,便无须再耗费如此多军粮,届时,寡人会为庶民减去部分税赋。”
扶苏和明赫闻言,眼睛都倏地亮了起来。
当君王的五马金车抵达华阳宫时,早有侍从恭敬迎上来,有人忙着搬运君王带的礼物,有人将他们一路引到主殿之中。
明赫是第一次来此处,他乖乖趴在嬴政怀中,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座占地极大的宫殿,走道之间皆铺满青石地砖,殿中摆设无一处不精巧华美,其规格比扶苏的东殿还要胜上许多,可见这位华阳太后在秦国,确实地位超然。
前些日子,嬴政便命五黑为宫中各处打造高脚桌椅,将坐席桌案全部撤掉,除了章台宫以外,最早换上桌椅的便是华阳宫,此时他正抱着明赫坐在花梨木宽椅上等候。
金光闪闪的青铜凤鸟衔珠香炉里,一缕缕带着甜味的幽香袅袅随着青丝四处扩散,明赫闻到鼻间却觉得有些烦腻,接连“阿秋”“阿秋”打了几个喷嚏。
原本正襟危坐的扶苏急忙跳下座椅,来到嬴政身前,像小大人一样摸完明赫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长舒一口气,“还好没受凉。奇怪,小九他从来不打喷嚏的,这是怎么了?”
这时,宫人扶着华阳太后从内间走出,嬴政忙把明赫交给扶苏,亲自上前搀扶她到主位坐下,满脸关切道,“朝中诸事繁杂,吾已半月未能前来请安,祖母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明细忙睁大眼睛细细打量着华阳太后,只见她约摸四十多岁,长相大气又温婉,年轻时应该是极美的古典女子,可她眼下面色十分苍白,而苍白中,却夹杂着一丝不正常的红色,看着很虚弱。
华阳太后就着嬴政的搀扶慢慢坐下,语气嗔怪道,“政儿,你如今跟从前不一样了,眼下要管着偌大一个秦国,安能如寻常儿孙那般日日来请安?再者,你差夏无且隔三差五的来诊疗,药材流水般送来,本宫又怎不知你的心意?如今呐,只不过一日比一日困倦,倒也说不上甚大病,你切莫再心忧。”
说着,她又抬头和蔼看向扶苏手中的明赫,笑着问道,“这便是扶苏抱回宫那孩子吗?长得真好,一看便知有福气。”
扶苏忙抱着明赫起身行礼,高兴道,“回曾祖母,阿弟叫明赫,是父王给他起的名字,不过我们都喊他小九,小九确实极有福气呢!”
华阳太后笑着点点头,朝宫人招招手,“你去,将我为小九备下的见面礼取来。”
“喏。”
明赫闻言,两只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暗道,“见面礼诶,我的小金库又可以进账了,会是我想象中的那种礼物吗?嘿嘿。”
扶苏不由得暗暗好奇,小九想要的是哪种礼物呢?
华阳太后见他这般机灵活泼,心中喜爱不已,不免想抱上一抱,不过刚伸出手又放了下来,笑对嬴政解释道,“本宫眼下虽不是大病,到底怕过了病气给这孩子,今日就不抱他了,不过本宫瞧着,这孩子着实伶俐,十分惹人怜爱。”
嬴政笑得十分温和,“祖母仁善,自然看明赫样样都好。”
华阳太后摸着宽椅特制的扶手,感叹道,“你让五黑送来这奇形怪状的椅子,甚好。虽说垂足而坐无异于乡野村夫,万分于礼不合,可本宫眼下老了,往日正坐起身之时常有眩晕之感,如今坐此椅倒觉十分合适。”
说完,她又忍不住回忆往事感慨道,“当年,他们暗中嘲笑本宫样样都有,偏偏生不出孩子…不料到了最后,本宫有了政儿,却成了世间最有福气之人。”
嬴政闻言,心头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酸涩,劝道,“祖母,无须耗费心神纠结旧事,您用着舒适便足矣,待吾回头将”
话音未落,明赫忍不住又打了几个连环喷嚏,嬴政快步朝他走来,扶苏急忙把襁褓又裹紧了一些,担忧道,“该不会真在路上受寒了吧?”
嬴政接过明赫,仔细检查他的襁褓有没有漏风,松了一口气道,“应并未受寒。”
华阳太后急忙倾身道,“孩子太小,万事需谨慎,不如召个医士来看看…”
嬴政低头观察明赫,见他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精神头看着也很好,遂抬首道,“祖母不必担忧,待回宫后,吾再召夏无且为他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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