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淋漓大汗,暗骂不停,该死的秦使,竟想坏本相大事!
先前,蒙恬一到邯郸便按嬴政的叮嘱,先携重礼去了相国府拜见郭开,他试图以重金买通对方、说服赵王下诏迁出李氏一族。
哪知,传闻中热衷敛财、毫无气节的奸相郭开,这回却义正言辞拒绝了,还命人连人带礼物给他推出了院门,并警告他即刻离开邯郸。
蒙恬虽是一头雾水,却也深知眼下形势急迫,若代郡传回李牧逃亡一事,这李氏一族他便铁定带不走了,故而匆匆命人调头进了龙台宫。
郭开此番不再见钱眼开,自然不是他良心突然发现,想为秦国省下一笔冤枉的开销,而是他刚接到耳目传来消息,镇守邯郸的司马尚已买通赵葱心腹,获知对方此番前去代郡,乃是奉了赵王和他的密令,要杀李牧而代之!
他料定,以司马尚往日在朝堂数番为李牧说情的性子,定会设法查到自己诬陷对方一事,并会伺机将此事暗中告知李氏一族,而引来对方对郭氏一族之报复——要知道,眼下并无李牧谋反之明证,仅凭一封桓猗单方面写来的信与几句语焉不详的流言,即便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瞒着朝堂先杀了李牧,亦无法以同样的法子杀李氏一族。
因为,李氏祖上屡为赵国立下奇功,如今李氏一族在国中虽深居简出,十分低调,却与宗室朝臣皆保持着密切往来,这也是先王在世时,他因嫉恨李牧抢走风头、而数次进谗未果之缘由——先王深知,自己这一支王位的由来,有李氏先祖支持惠文王沙丘之变大功,而如今满堂朝臣与宗室,亦是这功劳的既得利益者。
相比之下,因商贩得势而跃为新贵的郭氏一族,不过是世代庶民之家,远比不得对方在赵国根深蒂固。
赵葱虽是君王派去的,但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李氏是不会找王上报仇的,却会找他郭开报仇!
郭开揣摩着,李氏一族历来人才辈出,连那分去秦国的李信祖孙二人,不也是难得的将才么,而他郭氏一族到如今,也不过只出了他这么个绝世大才,即便自己眼下把持着赵国朝堂,让李氏一时无法找他报李牧之仇,但数十年之后呢?
待新一代李氏子孙大有出息之时,郭氏岂非要被对方生吞活咽了去?
若这回他设计杀的是无甚后台之大臣,自不担心对方家族报复,偏偏那人是李牧,偏偏司马尚要多管闲事!
而司马一族亦是赵国大族,族中更有数人活跃在朝堂,他想杀对方灭口也是不易的。
是以,他打定主意,只杀李牧一人是断然不够的,必须让赵葱与庞钟暗中借着职权之便,搜集李牧贪墨郡衙钱粮、勾结匈奴贼子之“明证”,借此逼王上将李氏一族斩草除根
哪知,这该死的秦人,竟毫不害臊地打着笼络李牧的算计,堂而皇之上门来要人!
若秦国无李信那支血脉在陇西,他倒会顺水推舟地劝王上,将李氏迁去人生地不熟的秦国,笑眯眯看着他们这外来之家族,会如何被关中权贵排斥挤压而败落
可如今若让李氏一族去了秦国,反能让他们借陇西李氏之势极快站稳脚跟,这天长日久的总归是隐患,他如何放心得下?
故而他一听蒙恬不死心地进了宫,便急急坐马车赶来劝阻此事。
赵王闻言不由面露讶异,急忙以眼色暗示对方道,“爱卿此言何意?此番分明是陇西李氏挂念亲眷,这才托了秦王派人代他们奔赴邯郸寻亲,此乃天伦之乐事,又岂会不妥?”
他暗忖着,郭开分明知晓李牧已死,秦国将李氏迁去亦无法钳制对方,想来,是想配合寡人唱黑脸以抬高筹码?
如此也好,在郭开这般激烈的反对态度之下,秦人为顺利得到李氏,反倒会方寸大乱
果然,察觉出郭开确实想极力阻拦此事的蒙恬,立刻拱手笑道,“赵王神机妙算,外臣不胜敬慕之至!此番我秦国前来讨要李氏之人,确是受李氏族长李崇所求,他兄弟当年一别后,便数十年未曾见面,十分牵挂,故而”
虽然这话漏洞百出,但双方对此事皆是心知肚明,他不过是顺着赵王搭的台阶找个由头走过场罢了。
赵王本就最喜听世间吹捧之言,此刻早已笑得愈发欢喜,他高兴地打断对方话头道,“本王十分深明大义,又岂会阻拦李氏亲眷团聚,只要秦国愿献上城池”
郭开的声音一时都急促得带上了些尖利,他大喊道,“王上,此事着实万万不可,还请王上勿要中了秦国之奸计!”
纵便,秦国为了得到李牧愿以城池换李氏一族,但这城池可到不了他郭开手中,而李氏若不除,却会为郭氏埋下隐患。
赵王满意地看着殿下咚咚磕头劝谏的郭开,笑得愈发开怀了,世人皆称寡人之相国乃大奸臣,却不知他此番为给赵国多谋些利益,不惜伤及自身,是何等赤诚的大忠臣!
蒙恬眸色深幽瞥了郭开一眼,又想到出发前王上的再三叮嘱,深知此事愈早定下愈好,以免此人从中生事,便笑语吟吟道,“既然赵王如此爽快,可否稍稍少两座城池,若能以七城换李氏”
赵王闻言,登时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正要兴高采烈地应下,却见郭开踉踉跄跄起身上殿,一把抱着他的腿嚎哭道,“王上,此事断断不可应下啊,若秦国以李氏一族之性命将李牧笼络走,我赵国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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