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君,是绝不能明晃晃将朝臣逼到走投无路之地的,正在他凝神苦思法子之时,没想到对方竟主动来找他了。
甚好!日头这般大,他的右丞相亦能不辞辛劳进宫,可见心悸确是大好了。
隗状在蒙毅的搀扶下,甫一进殿便颤巍巍跪下请罪道,“王上,臣近日心悸难安,夙兴夜寐间深感有负国恩,不敢以老迈孱弱之身再忝居高位,还请王上恕罪啊!”
蒙毅诧异看了他的一眼,隗丞相这是要主动告老?
君王笑吟吟急急下殿,一把扶起隗状,诚恳道,“爱卿这是要告老?唉,按理说,爱卿为我秦国操劳多年,功高劳苦,寡人该早日让你归家颐养天年可眼下朝中,诸事齐齐铺排开来,各处竟找不出半个闲余人手,爱卿若再告老,这右丞相偌多事务,寡人不知该让何人来接手啊还请爱卿好生休养,待心悸之疾大好后,再为我大秦朝堂继续出几分心力啊!”
隗状暗暗窃喜不已,装病一事,乃是王绾来他府中商议出的主意。
眼看君王接下来要行仁政,朝中李斯五黑等人又与他们不合,二人思来想去,今日君王将少府分离出去,再不肯让丞相监管,还为区区修路治水一事专设出工部,来日,他是否要将九卿之事全盘与丞相剥离,让他们成为空架子丞相?
如此一来,认定此举乃是君王要施行新法、故意对他们施的下马威,便双双为家族前途忧心起来。
隗状垂垂老矣,从右丞相之位退下来是迟早之事,他若退了下来,王绾必定会顶上这位置,但无论是李斯还是冯去疾坐上左丞相之位,皆不符他二人之利益。
李斯那狼子野心之徒,若坐上左丞相之位,必定会继续怂恿君王以新政变法,再设法继续架空他视为眼中钉的王绾;
而冯去疾祖先虽在昭襄王之时立下大功,但当今王上信任李斯更甚,冯去疾上位,绝无劝阻君王停下变法之能力。
是以,隗状与王绾急需找到一位可与李斯分庭抗礼之同盟,此人不但要在君王心中分量颇重,还要有坚决反对儒家之决心。
王绾认为,放眼整个天下,这样的人只有一人:韩非!
他既是君王念念不忘的法家大才,又是一心坚守法家之道的倔强性子,若有此人与他们并肩作战,王上纵便有心施行儒法新政,亦不得不一缓再缓,事情若有了转圜之机,对他们自是大有裨益的!
正因如此,他极力劝隗状趁眼下诸事繁忙装病,如此即可让他顺势安插些人手进来,又能假借老病之名告老,顺势推举韩非上任!
他们从未与韩非有过任何往来,若在君王面前推举此人,不但显得光明磊落,还能让君心大悦。
虽然按秦法,大臣纵便推举了贤才,亦要经君王考核后便可上任,而丞相之高位亦不可推举。
但王绾相信,以王上对韩非之信重,必会接纳隗状的推举建议,故而他极力劝隗状一试。
思及此,隗状忙颤巍巍道,“王上啊,老臣此番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心力大不如前,着实是无法再为朝廷效力了但老臣斗胆想向王上举荐一人,此人乃当世大才,定能将朝中诸事打理得比老臣更井然三分呐”
嬴政心头生出一声“果然如此”的感慨,寡人的相国,个个野心都不小啊!
先是吕不韦独揽大权,再是昌平君百般算计,如今,连隗王二人亦是如此。
连右丞相之位,他们都敢插手了?
但年轻的君王俊逸的面庞上,却笑得更和蔼真切了,“哦?不知爱卿想推举哪一位大才?”
隗状眼巴巴抬头看着君王,言辞恳切道,“王上,老臣以为以韩非之才,做阳武郡守着实太过屈才了,去岁与今岁上计,韩非之考核皆是甲上啊故而,老臣认为,天下间无人能比韩非更适合这右丞相之职啊!”
君王的笑容缓缓加深了几分,韩非?他推举的竟是韩非?
若隗状开口推举的, 是旁的任何人,嬴政是定不会应允的。
但韩非确实不一样,他早就想将韩非尽快调回朝中, 开始着手制定新法了。
而且,在君王心中,韩非乃是执宰天下之大才, 本就合该担任丞相一职的, 故而,他原本就正在思忖,该如何开口暗示隗状主动告老让贤。
自然, 嬴政亦飞快猜出隗状与王绾走这步棋的缘由:他们以为,韩非能成为维护朝堂旧秩序之助力。
这便是先见之明——早预料到大臣定然会反对秦国施行仁政的君王, 一直以来十分明智地,并未将韩非前去阳武郡试行新法一事告知众人, 知情者不过李斯蒙恬寥寥几人耳。
若不然, 韩非在阳武郡所行之事, 会被朝中百官百般阻拦不说, 便是现在想将韩非调回朝中任职一事, 亦会颇费周折
思及此,分明对眼前巧合局面十分满意的君王, 却在惊喜后徐徐收起笑容,正色喟叹道,
“韩非之才固然举世皆知, 寡人亦是敬仰已久, 但他当日一力主张法家之道, 与我秦国欲行之新法背道而驰,若与寡人朝夕相对, 恐君臣间倒会生些龃龉,以致相看两厌罢了,韩非不宜身居朝中三公高位,还是在阳武郡安生待着吧”
既然隗王二人已有此意,想来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但他并不想让韩非承此二人之情,以免往后与对方撕破脸皮后,反倒落下个“知恩不报”之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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