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赫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实在想不出来父王赶牛耕田、下地插秧的画面,哈哈哈太违和了!
陈谷找旁的君王宣扬农家之道时,对方皆是怒气冲冲赶他出来,从未有人这般将道理掰碎了揉开为他分析利弊,他亦从未想过税赋与民生之关系,只认为是统治者一味剥削百姓之法。
眼下,他有心想反驳一番,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由头,反是忍不住顺着嬴政的逻辑,头一回这般想了下去:是啊,这般英明的君王,若去种地着实大才小用了若国家不收取税赋,人人皆种地,难道要以手抓饭、打赤脚、以树皮遮羞不成?岂非世上根本没有国家?如此一来,有匈奴入侵或遇上天灾之时,根本不会有人挺身而出保护和救助百姓啊
越这般想下去,他越觉触目惊心——祖师当年创建的学说,陈氏祖辈代代坚守的学说,实则是与时代发展截然相反的!
若真实现神农与民同耕之世道,岂非又回到上古之民生活的落后时代?究竟是祖师错了,还是秦王错了?
陈谷苍老的眼中渐渐布满挣扎的迷茫,嬴政见状,心知对方绝非陈相那般固执之人,遂继续娓娓道来,
“实则,当年孟子与陈相子辩论之时,便指出世间之事有大人之事,亦有小人之事,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百工所备缺一不可,除却农耕,世间还有诸事需同时而行而君王乃是以一人之身,统筹劳碌举国之心者,并非尸位素餐之人”(3)
他自是要重用农家的,但与秦国重用墨家一样,只会采纳其技艺之术,而绝不会采纳对方“兼爱非攻”的学说。
五黑这一脉墨者之所以能一直留在秦国,正是因为他们肯抛弃墨家“兼爱非攻”之道,反以结果为目标坚守信念——乱世之中停止攻伐是不可能的,但若能襄助秦国以战止战早日灭了六国,这天下自然能重归和平。
是以,嬴政欲以同样的方法,说服农家放下学说之执念,单单以农学之术为秦国效力。
在明赫点头如蒜的附和中,年轻的君王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掌,朗声笑道,
“许行子当年之心愿,是想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不再被昏君豪强所盘剥,如今,寡人虽不可效仿神农亲耕农桑,却能用旁的法子让天下万民丰衣足食。陈谷子可愿与寡人携手而行,将农家之术在秦国发扬壮大?”
陈谷此刻心乱如麻,本想说“待老夫再想想”,却在“将农家之术发扬壮大”的巨大诱惑下,忍不住伸出如松树皮般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君王的手结盟,脱口而出道,
“农家愿献上助秦国加快割麦进度之法,以表我等入秦之诚意!”
陈谷献上的收割利器, 乃是农家在楚地为百姓快速收稻而制出的“兜”,据他所言,稻麦皆可用。
当日, 君王便命人护送陈谷前往少府工坊,在匠人麻利的辅助下,不过一日功夫, 秦国第一个以大块长木、竹篾、麻绳、刀刃组合而成的“兜”便诞生了。
次日, 嬴政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抱着格外兴奋的明赫,乘车赶往咸阳郊外麦田, 观看陈谷演示此物收割之效。
风吹麦香飘道旁,在治粟内史的吩咐下, 众人短暂地停下手头的镰刀,纷纷站在麦田田埂之上, 观看那精瘦的老者操作偌大一个以竹篾麻绳编织成的奇怪之筐。
只见对方右手握宽长的把柄, 左手拉着绳, 飞快往前方金黄的麦梗挥舞起来——不过短短一瞬之间, 他面前的小麦就少了一大片, 而这老者手中的筐里却装满了被割下的小麦!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惊呼声中,陈谷将小麦倒在宽阔的麦斗中, 继续挥舞着“兜”前进,他边割着小麦, 边大声对周围的人群讲解操作方法, 治粟内史则激动地追在他身后, 以步伐丈量着对方割下的范围。
明赫正高兴得在父王怀中蹦跶, 系统忽然惊讶出声道,“宿主, 这是掠子呀!”
明赫顿时一头雾水道,“什么掠子?”
系统忙给他解释道,“我以前刷题看到过,历史上在宋朝时期,北方地区才开始出现这种掠子来割麦,图片上的掠子跟这‘兜’长得一模一样”
他不停地絮絮叨叨道,“天啦,农家太厉害了,竟然能领先上千年在战国时期的楚国,就倒腾出这种收割利器不对啊,既然这时期已经有了‘兜’,后来为什么又会失传呢?好奇怪啊!”
明赫沉默了一瞬,心情有些沉重地轻轻趴在父王肩头,在脑海中慢慢告诉系统,“这倒也不奇怪,你刷题的时候没发现吗?在华夏的历史长河中,文学领域永远无比灿烂辉煌,诗词歌赋文集数不胜数,但在涉及理工方面的实用工具领域,前人的智慧结晶总容易被遗忘在历史前进的车轮里,科普实用之术的书籍屈指可数别说这‘兜’了,鲁班在春秋时期那些厉害的发明、墨家在战国时期这些先进的技术,不也没被后来的朝代继承下来吗?”
就拿墨家的技术来说,如果后来的朝代将它们继承下来了,这些高超的工匠技艺,定会成为贵族陪葬品中司空常见之物,两千多年后的现代人,又哪被秦始皇陵出土的兵马俑与青铜马车等陪葬物震撼心灵?
兜也是同理,在原本的史书轨迹中,诸子百家到了后世朝代,只有符合统治者利益的理论门派继续存活了下来,墨家农家早成了专属春秋战国的古老词汇,在这种情况下,随着农家的覆灭,农家呕心沥血为利民而造出的工具,自然也跟着湮没在时光的印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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