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交战之时,楚庄王以“斗越椒两支神箭均未射中王师”之流言,大乱若敖氏军心而杀了斗越椒并灭其全族。(1)
好在,早早得到报信的斗越椒之子斗贲皇在忠心侍卫的舍生护送下,顺利逃到楚国的死对头晋国境内,并因其过人的才智得到晋景公重用,此后,他多次助晋国打败楚国,成为晋国“八大名臣”之一,因所得封地苗邑,斗氏便成了苗氏,在三家分晋后,苗氏亦在魏国名声不减
自小听着“忠君报国”家训长大的王离,听完这番君臣恩怨却蹙眉道,“可晚辈以为此事确是斗越椒之过,他起兵造反背叛君王,纵有天大的理由,亦是乱臣贼子”
郑国顿时面色一变,立刻开口大喝道,“王离,休得放肆!”
立于舟中的苗不嚭闻言非但不怒,反倒仰头哈哈大笑,笑完又指着王离,冷哼道,
“无知小儿,竟是秦国老将王翦之孙?小子,你祖父与你父不过是运道好,碰到个好君王罢了,休要这般口无遮拦,待再过二三十年,你若亲自遇到个荒诞秦君,便能知晓‘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之无奈与辛酸!”
王离闻言怒不可遏,倏地起身再次将手放于剑柄之上,骂道,“狂贼!我家王上自可长寿无极,万寿无疆!我王氏无论处于各种境地,自会对君王忠心耿耿!”
郑国一阵头疼,若敖氏覆灭一事乃苗氏之逆鳞,王离偏生要去戳,但对秦国忠心耿耿的王氏而言,秦王亦是诸人不可亵渎之逆鳞,苗不嚭却也戳了
他忙来到二人中间左劝右劝一番,王离却依然目光恨恨盯着苗不嚭道,“无德老儿,胆敢诅咒我王,来日我带秦军兵临楚国,必要活埋你!”
郑国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回头自己若劝不动师兄,可就指望这苗不嚭去劝了,哪能说这等话得罪他?
可对方言语间,却有诅咒秦王早逝之意,他亦是有些恼怒的,遂并未真的上前捂王离之嘴,只好声好气继续劝着二人。
哪知苗不嚭听了王离活埋之言,并未顺势气恼将船掀翻离去,反倒收起嘴边的嘲讽,抬头望着远处一望无边的湖泊水泽,悠悠叹道,
“所谓赤子之心,亦当如是想当年,我若敖氏先祖,亦是如你这般对君王忠心无二,宁肯以死护君啊但老夫所言绝非诅咒之词,五年前,我族中大巫离世之前,曾皆少司命之言为列国君王卜过一卦,当今秦王,寿数至多五十”
他转身看向王离猝然惨白的面色,掩下眼中不忍,继续道,“再者,以少司命之言,秦国已连出六代明君,以阴阳之数,六为阴之极,及至当今秦王已为第七代明君,一时倒无妨碍,但九为阳之极,他往后下一代秦君,必是乱政之君,而秦国将亡于下下一任秦君”
郑国强压下心中震撼,上前问道,“此事可为真?”
苗不嚭喟叹一声,“此事乃我亲耳所闻,自是为真。是以,王氏小子莫要信口将我若敖氏称作乱臣贼子,我之先祖忠君之谊半分不逊于你王氏,但若下一任秦王倒行逆施,以奸为忠而残害忠良之时,你还会为变成这般模样的秦国效忠么?”
王离扶着剑柄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怔然喃喃道,“不,不会的,我家王上定会长命百岁纵便我家长公子即位,他亦绝非乱政之君不,不,纵便新君不仁,我王离就算是死,亦绝不会背叛秦国”
王翦嘴巴严,虽得君王提示亦未将秦亡之预言告诉家人,故而,此时的王离如何会知晓,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备受朝臣敬仰的威严秦王嬴政,会在成为秦始皇数十年后的巡游途中猝然离世,众人眼中的储君扶苏也会死于矫诏,而新即位的胡亥会在朝中推行各项倒行逆施之政,大肆屠杀王族与忠臣,寒了无数忠良之心,而他,亦会在胡亥与赵高的猜忌下,在弹尽粮绝的绝路中率军投降(2)
那时的他,纵便饥肠辘辘带领大军冲出重围回到咸阳,等待他的,也不过是胡亥一道诛灭全族的诏令罢了,这样的君王,又岂能让将士们生出舍身殉国之心?
而如今愿以死报国的王离,他的君王是明君嬴政,是从不迁怒屠杀大臣的秦王嬴政,这样的君王,王离岂能不真心实意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维护之意?
是以,唯有史书上那个人到中年、走投无路的王离,才会明白若敖氏被逼造反的末路悲凉,而眼下这个对君王一腔濡慕之心的年轻王离,是绝不会共情他眼中的乱臣贼子的。
郑国听了苗不嚭确认的占卜之言,想到那位英姿不凡、勤政爱民的年轻秦王,竟活不过自己这般寿数,忍不住悲从心头滚滚而来,老泪纵横展开双臂朝天大呼道,“彼苍者天,何故歼我良人!何故歼我仁君!天道不仁,曷其有极!”(2)
王离红着眼眶嗖地拔剑指向天空,怒吼道,“不!我不服尔这天道!来啊,尔若真有翻云覆雨之本领,大可下道惊雷劈死我,我王离愿将此生寿数全数赠与我王,来啊”
苗不嚭看着二人状似癫狂之态,不由苦笑一声,背过身悄悄以袖拭了拭泪水,便以楚音哽咽着吟唱起了楚地风靡的屈子歌谣,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3)
忠于秦王的郑国与王离,来日会迎来何等结局他不知晓,但他知晓,忠于楚王的屈子与若敖氏,迎来的皆是兔死狗烹之结局——楚国当年若无若敖氏鼎力襄助,早被中原大国联手生吞活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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