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愣了一下,皱起眉,站起来去追,好一会才在学校的花坛后面找到她。
她在哭,小声抽泣着哭,看见他来了,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怎么了?”
夏油杰问:“不觉得很解气吗?”
“不觉得。”
绘梨埋着头:“我只觉得好可怕。”
她说:“佐藤同学在讲台上那样说自己的样子好可怕,让佐藤同学那样做的夏油同学,更、更加可怕。”
……可怕?
夏油杰眨了眨眼睛,有点茫然地站在原地:“可是那明明是欺负了你的人,他让你哭了这么多次……你就这样轻易原谅他了吗?”
“我才没有原谅他。”
绘梨哭着说道:“不论怎样都不会原谅,绝对不可能原谅,但是、但是难道不原谅,就一定要变成和他一样的人,要这样去伤害他,就一定要做这样过分的事情吗?”
夏油杰没有说话。
因为他没办法理解她现在的情绪。
他早已经把佐藤视作了另外一种生物,蟑螂蜈蚣水蛭的结合体、会飞到脸上,一直一直吐露恶心黏液,却暂时无法摆脱的虫子。
为了让这只虫子滚远一点,他每天都在努力和怪物打架,哪怕受了伤也没有放弃,后来更是在没有人指导、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的情况下,顺着自己的自觉,鼓起勇气把怪物吞进了肚子里……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成为强大的人,都是为了把自己遭受的一切偿还回去。
打在脸上的每一个拳头,被孤立的每一天,遭受的每一件事,每次看见佐藤强硬地拽着她往外走,她掉的每一滴眼泪,他都想很多倍很多倍地还给别人。
所以他以为自己会得到夸奖的——打倒坏孩子,他做了正确的事情不是吗?
“强大的人,不是更应该保护弱小吗?”
女孩抬起头看着他,用湿漉漉的眼睛:“就像神明会庇护可怜的孩子,就像猫妈妈会照顾年幼的小猫,超人也会披着披风拯救世界……”
弱小的生物,思维方式是截然不同的,看见昨天还洋洋自得的高高壮壮的男同学站在讲台上侮辱他自己,看见别的小动物被撕扯得血肉模糊,谁会觉得解气呢?
只会害怕,害怕这样的东西,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她抱住自己,满心恐惧地说道:“绘梨是个弱小的家伙,绘梨不想有一天也这样被欺负……”
……
男孩茫然又无措地看着她,试着走到她的身边,然后就被她推开了。
“好害怕、”
她抽泣着、哽咽地说道:“绘梨喜欢之前那个、会因为我饿肚子,给我吃小饼干的夏油同学,喜欢那个会给我买冰棒吃,会给我带便当的夏油同学……不喜欢现在的夏油同学,不喜欢……”
不喜欢……吗?
夏油杰抿抿唇,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怎么样也没办法想明白——明明佐藤是个欺负她的坏孩子,她为什么会因为他哭,为什么会因为他说这种话。
但是她瘦瘦小小的,穿着很旧的小裙子,脸和鼻子都哭得红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知道错了。”
因为在家里,爸爸也经常给妈妈道歉,所以夏油小杰耳濡目染,看着看着就学了过来。
他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回忆着爸爸的话,学着说:“什么都听你的,别生我的气好吗?”
女孩看了他一眼,像是没有预料到他会道歉,呆呆楞楞地看着他,好像在评估他还值不值得信任。
夏油杰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糖给她:“吃糖好不好?”
“……”
她眨眨眼睛,看看糖,又看看他,问:“那、那你以后会欺负我吗?”
“当然不会。”
夏油杰拆开糖纸,把糖果放在她的嘴边:“很甜的哦,桃子味的。”
……桃子味的。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抵御诱惑,甜甜的糖吃到嘴里,绘梨一下子又觉得好丢脸,明明刚刚还说不喜欢他的,结果马上又吃别人的糖了。
她别过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接着又听见了夏油杰剥糖纸的声音:“还要吗?”
“……”
忽然又感觉夏油同学没有这么可怕了。
含着甜甜糖果的女孩这么想道。
接下来的几天,夏油同学都没再继续报复佐藤了,但佐藤再也没有在班级里抬起头来过,之前那些孤立他们的人,也都孤立了佐藤。
佐藤很快不来上课了,绘梨听说他要转学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课桌,有点难过。
想到自己躲在被子里,宁愿装病也不敢来学校的时候,心里有多么难受,偷偷掉了多少眼泪,又想到他那一天在讲台上,哭着说自己是一只恶心的鼻涕虫的模样,绘梨就觉得事情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
于是绘梨找到了以前和佐藤玩得很好的浅草同学。
见到她过来,男孩露出尴尬又有点害怕的表情,一开口就是:“对不起啊,那时候不该和佐藤一起欺负你的。”
“嗯。”
她点点头:“你确实应该向我道歉,但是我现在找你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因为什么?”
“你知道佐藤同学住在哪里吗?”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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