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里透着浓浓的怀念和哀伤:“父亲那样的绅士们,已经退出这个时代了。”
“逃走吧,用你们另外的身份。”
三哥咳嗽起来,声音变得虚弱:“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为难女人和孩子,因为绅士已经死了。”
她眨着眼睛,说不出来话。
“我最可爱的小公主,别惦记复仇的事,去阳光下行走,丢掉卢西安诺,但请别忘了我们,这是哥哥们的遗愿。”
他又咳嗽了两声,语气柔和下来,看着眼前的故乡:“如果有一天你不知道去往何处,回巴勒莫吧,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那边传来一声枪响,把她吓了一跳,接着,听见三哥一声很轻的笑。
“但不是这两年,我的小熊宝宝,等你长大了再回来,来为我们拂去墓碑上的尘土。”
电话被挂断了。
她睫毛快速颤抖着,但是哭不出来声音,难以接受这一切,只想逃避这个世界,所以把脑袋拼命往他怀里钻,哀哀哭叫着,像是忽然没有了翅膀的小鸟。
“阿阵……阿阵……”她哭着喊他的名字,完全还是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脑子里一片空白,惊吓过度,情绪起伏过大,身体又开始冒红灯了。
少女感觉呼吸不畅,意识模糊,于是紧紧揪着他的头发,用尽力气,说自己不要逃跑。
黑泽阵没说话,抱起她快步走上三楼,打开床头柜里的抽屉。
过去几年的每一天,三哥都在帮她们买票,附近城市的所有航班,一张张机票堆满了整个柜子。
黑泽阵闭了闭眼。
这个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情绪起伏不大的少年,此时此刻显得那样哀伤,因为他眼睫湿润,手掌颤抖。
但只是短暂的呼吸了几次,他就迅速恢复了冷静。
这个时候的机票并不是这么好买,需要预约排队,等待审核和出票,谁都知道大哥是多么傲慢的一个人,不会提前做这种狼狈逃跑的准备。
所以要快,要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离开。
但是也要隐蔽,要在眼睛少的深夜。
她身体弱,此时此刻烧得厉害,医生进进出出,给了遮掩视线的机会。
意识模模糊糊的,听见阿阵说二嫂和小侄女已经上了飞机,听见说三嫂嫂带着很多珠宝首饰离开了,没有拿机票,听见大嫂坚持留在家里,说要给大哥办葬礼。
每次生病,世界都会变得五彩斑斓,光怪陆离,就好像灵魂不属于这个身体,唯一能够让她确认自己存在的,她精神的锚点,是一抹漂亮的银白。
她紧紧捉住他银色的、漂亮的头发。
“阿阵……阿阵……”
他俯下身,侧耳去听,听见她哭着说:“让她走、我、我留在家里……我会、我来……”
“我、父亲,我是父亲的孩子,是、卢西安诺家的小女儿。”她用低微的、模糊的气音说道:“我、不要,像,丧家之犬一样奔逃。”
少年看了她很久,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脸上的泪痕,和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身体。
矮小的骨架里,装着一颗金子般的心。
“好。”
他低头亲吻她的手背,像是中世纪最忠诚的骑士。
“我在您身边。”
看门的狗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葬礼。
卢西安诺的几个儿子都不在, 只剩下一个小女儿。
她今年才14岁,个子并不太高,脸色苍白, 眉宇间带着浓郁的病气。
她穿着黑色的丧服, 带着头纱, 就算戴上了黑色手套,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 那是一双握不稳枪的手。
但在这种时候, 她的脊背不曾弯折一丝一毫,就算是敌人站在她面前,她也能给出微笑, 没有显露出一丝狼狈, 实在是叫人有些感慨。
——卢西安诺家的孩子们, 是真正的绅士和淑女,有着足够优雅的身骨。
可惜那块刻着鸢尾花的家徽还是逐渐蒙上了灰尘。
这是车轮往前行驶的必然, 西西里人曾经统治着大半个美国,但现在, 那一套老旧、苛刻的规则已经不适用了。
绅士已死。
但面前好像还有一个——少年穿着黑色西装, 沉默地站在她的身边, 半长的银发扎起来,从一侧的肩膀垂落到胸口, 一个标准的中世纪绅士。
卢西安诺小姐的下属, 掌管着家族的宝石生意, 一年前他刚露面的时候, 谁都以为他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 但很快,他就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的代号。
他们管他叫手套先生。
这几天里, 许多人对他抛去了橄榄枝,但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西西里男人那样,他展示了绝对的忠诚。
真可惜。
谁都知道卢西安诺要不行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撕咬这块巨兽,等着分食这个庞大的尸体。
但没人愿意在这时候做出最后一击。百足之虫至死不僵,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多生事端,去承受这个家族凶猛的反扑,就像他们会让老教父安然在家里病死一样,用家族顾问的话来说,这叫做规避风险。
“请您节哀,我亲爱的小姐。”
绘梨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个亲吻自己手背的人了。
她的病还没有好,看东西有点模糊,听声音也不是很清楚,所以其余的事情都交给了阿阵,她只是站在这里,给哥哥一个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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