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我直了直身子,观察她的表情,“听说你和苏煜的婚事是多年前便定下的,江湖上都说你们是青梅竹马成佳偶,有些好奇罢了。”
阿莹抿了抿唇,垂眼看着桌上茶盏,良久,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顿了顿,又道,“但是这也没什么要紧,我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反正我的婚事也轮不到自己做主。”
我小声道:“你的婚事,是你父亲定下的?”
阿莹摇摇头:“是王妃。”
我愣住,但很快意识到,她说的王妃,是现任南阳王妃。
“她说苏家早年予她有恩,又是扬州最富庶的大世家,煜哥哥又是长子,将来会继承家主之位,我嫁过来,不会吃亏。”
我思忖一番,点头:“的确。”
正欲将话题不着痕迹地引到她的玉佩上去,却突然听她道:“其实我也想过,若是真要嫁过来,比起煜哥哥,我更想嫁给大表哥。”
我愣了愣,茫然道:“大表哥?”只是刚问出口便明白了过来。
她口中的大表哥,应当是死去的苏家二少爷,苏谨。
苏剑知三个儿子,苏煜为大夫人所出,而苏谨和苏迭的生母,那位同样故去的二夫人,才是阿莹的小姨母,她亲生母亲的妹妹。
江胡曾说,前南阳王妃出身高门,想来,这位二夫人也当是像她姐姐一样,是个端庄贤淑的世家贵女。
可惜早早就给苏煜害死了。
更可悲的是,对此一无所知的阿莹,还要嫁给这个害了她姨母性命之人。真不知她在天之灵的母亲,该有多痛心。
我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阿莹却已断断续续地讲起了她的大表哥,字字句句,絮絮叨叨落在我耳畔。侧头看去,她一双灵动杏眼中罕见地透出欣喜和憧憬之情。
我想,她确实是喜欢苏谨的。
昨夜听师姐讲了一些,如今又从阿莹口中得知了更多关于苏谨的事,这个人的模样在脑中也愈发得清晰起来。
“阿莹,”我忽然开口打断她,目光看进她的眼睛里,“你十分宝贝的那枚玉佩,可是你的大表哥送给你的?”
她诧异地睁大了眼:“诶,你怎么知道?”
我将茶杯放回桌上,垂着头沉默了会儿,问她:“你想不想听琴?”
近重阳,秋意愈深。
君卿所住的客院中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值此时节,黄橙橙的叶子落了满地。听这里的仆从说,是君卿叫他们别去打扫。
桃花林中也有一棵银杏树,比苏家这棵要粗壮得多,君先生说那是棵古树,古到没人知道它活了多少年,每逢深秋有风的日子里,一地银杏叶被风卷起,蝴蝶一般在空中起舞,纷纷扬扬地飘向山下的小镇。君卿觉得那场景很美,每到此时,都会搬出琴来弹奏,我则在一旁边听边晒太阳嗑瓜子,觉得那些叶子如果是金的就好了。
回过神,我望向树下的石桌,平日里那儿总摆着一副金丝楠木七弦琴,今日却未看见。
君卿推门出来,坐在轮椅上含笑望着我,一如当年我初见他那般,白衣似雪,笑容温润如春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从未对他提起过,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我也很想告诉他,管他什么苏谨苏迭,在我眼里,他们谁都配不上我的阿卿。
“难得花花想听我弹琴,可是我的琴前几日断了弦,祖父便替我送去了琴行修斫,”他微笑说完,又偏头郑重对阿莹行礼,“也让郡主白跑一趟,实在抱歉。”
阿莹大约是头一回在苏家遇到个正儿八经把她当郡主的,虽然这人是先招呼完我这个平民才招呼她这个郡主,但好歹人礼数周全,又是个悲惨的瘸子,倒让她一时适应不良,连连摆手:“诶没事儿没事儿,是我们自己跑来的。”
我在石桌边坐下,对君卿呲牙一笑:“虽然听不到阿卿的琴,但是喝口阿卿的好茶总行吧?”
“行,花花想要什么都行。”君卿笑眯眯说完,转着轮椅回身,我默默望着他的背影,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也不知那一刻落在他眼中的我是何表情,四目相对,他蓦地一怔。
我故作平静地偏开脸,端详起地上的银杏叶子。耳中听着木头轮子的响声吱呀吱呀进了房中。
阿莹咝咝吸气:“花花,你这个朋友,有点吓人啊。”
我说:“吓人?”
她凑近我,小声道:“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我就像是看见了宫里那群少傅太傅,太吓人了。”
我看她一眼,哦了一声。
片刻,君卿推着轮椅出来,仆从摆上茶具,我和阿莹便默不作声地看他煮茶,一套手法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低头再看茶盏中茶汤的颜色,我不确定道:“紫笋?”
“我还以为你平日里只知牛饮,辨不出来呢。”君卿淡淡开口。
我默默一惊,觉得自个儿真是蠢。君卿自是最了解我,他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喝茶,也不会喝什么茶,今日却突然提出要喝他的好茶……
一时间,三人都不说话。阿莹瞟我一眼,又瞟一眼君卿,端起茶杯道:“那个……”
“你方才不是正讲你的大表哥么,”我打断她,“接着讲吧。”
阿莹瞪大眼:“啊?”
我说:“阿卿曾跟我说,多年前他在扬州和一个人有过一面之缘,他们二人相谈甚欢,饮酒作赋,畅议古今,聊了一整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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